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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意大利的中国人,他在雷焦卡拉布里亚遇见她,她站在一群外国姑娘中间,黑头发黄皮肤,高挑纤细,和外国姑娘的丰腴健壮完全不同,她穿着长裙,身上自有一种东方女性的优雅和法国女人那种天然的高贵,就像是雷?诺阿那幅《亚麻色头发少女》里的主角,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上去搭讪,知道了那女孩儿的名字,为了她,他在意大利的行程无限地延期,他知道了那女孩儿是在意大利学习服装设计,知道了她欣赏范思哲,喜欢收集老时代欧洲的时装,他看过了她设计的所有作品,托在法国的同学去寻找法国三四十年代的服装,寄过来给她讨她欢心。

如果说他的一生中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像个浮夸又笨拙的纨绔少年,那就是那段时间。

沈藏青在意大利待了快半年,学校屡屡催他回去上课,但是他舍不得离开意大利和自己的中国姑娘,直到学校勒令说如果他继续旷课,将对他以校规处以开除处分,他不得不离开意大利。

“在我离开意大利之前我们去了一趟威尼斯,在圣马可广场上我让街头画家给我和她画了一张相,那天是个阴天,她穿了一件格子呢大衣,那幅画耗时长久,我们从早晨站到傍晚,广场上的海水随着落潮退下去,她的呢子大衣衣角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汽,直到画好了我们才发现那个画家是马蒂斯的拥护者,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出现在一张纸上,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要拍一张合照,那幅画是我们唯一的合影,但是谁能看出来那是我和她?只有我自己,知道有过这么一个人,知道我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人。但是等我老了呢,七老八十眼花耳聋连思维都不清晰,我还能认出她来吗?”

“回到法国后我焦躁不安,那一段时间学业很紧,我又拉下了半年的课程需要补回来,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意大利,我谢绝了所有宴会和同乡的邀请,把所有零碎的空闲时间都用在搜集老服装和海报上,你见过法国的老时装吗?空空地挂在衣架上就能让人感受到那种纤细窈窕和漫不经心的高雅,就像她一样。我把搜集到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张画片,每一本杂志都邮寄到意大利去,在包裹上写她的名字,一笔一划,焦躁而甜蜜,每个包裹里都附着一封信,让她等我去找她。等等等,只需要等。”

“分别后的第六个月,我下课后从教室回寝室,刚到寝室楼下就见到她站在那儿,她对我说,你不去,所以我来了。”

“她在法国待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里我带她去圣母院去埃菲尔铁塔,去塞纳河边,我突然发现,在她来到巴黎之前,我对这座城市竟是那么陌生和疏离。我陪她去看香榭大道上商店橱窗里的漂亮时装,去找隐藏在角落里的成衣定制作坊,有她在什么都是好的,那些我一惯厌恶的铆钉和金属亮片竟然也可以在服装上起到那么重要的作用。我爱她如同爱慕女神,离得远了觉得是在云端,近了又觉得不真实,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人家说爱的双方是平等的,过犹不及,我恍恍惚惚想,这样深的情,怕是不长久的,不该有的。但是我爱她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最甜蜜的时刻即是最痛苦的时刻,像是祈求了很久才终于得到的施舍,贫苦的小孩子在万圣节别人的窗下得到得到一只糖果,觉得不是真的,不敢一下吃光了,只敢凑近了贪婪地闻一下。”

深刻的情经过长久的时光发酵,更觉深刻。

夏珞岚问:“后来呢?”

沈藏青失神地看着手里的衣服:“后来我们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回了意大利,我狠着心没有去送她,两个多月没有和她联系,然后我听到了她的死讯,一天晚上她在米兰的公寓遭遇入门抢劫……被发现时已经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