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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所有人都看见了元恪眼睛中闪动的泪光,这个深沉的喜怒不形于言色的君王,终于克制不住地表露出了自己的感情。

高肇的党徒们,本来还准备出列与崔光、元怿争论一番,但在看见元恪脸上的表情后,他们都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声音来。

高肇不禁慌张了,他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陛下,先王立的体制,岂能随意推翻?胡左昭仪不死,老臣心有不甘……”

元怿冷笑道:“高司徒有什么不甘?难道你宁愿见到年幼的太子嘶声哭喊阴阳永隔的母亲?难道你宁愿让今后历朝的大魏天子永远是些没有母亲的孤儿?高司徒,你好狠心!我朝以孝为本,天天都在太学开讲《孝经》,教天下人以孝道,宫中却仍保有这种血腥的悖逆天伦的体制!陛下!陛下不能再让自己终身的遗憾再重演在元诩身上!”

“够了!”元恪忽然低喝一声,“你们都别说了!”

元恪皱着眉头,拂袖而去,中午,他拒绝了高皇后的邀请,独自登上凤尾船,携着曹贵人在西海池上静静赏莲。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胡左昭仪赐死,自己少年失母的惨痛记忆,令他痛恨“留犊去母”的陋规陋习。

开国皇帝拓跋珪,想必他并不了解《汉书》的真正髓质,所以才会照猫画虎,竟将汉武帝在年老智昏时做的愚蠢举动,当做一种高明的治国之术。

幼帝临朝,如果没有生母,也会有别的女人被封为皇太后,就算所有的先帝后妃都被打入瑶光寺,宫中还有宦官和侍女、保姆呢!

皇权历来是所有人觊觎的目标,与其落入贱役之手,不如被外戚把持。

其实,历朝皇帝,不少是靠了外戚才保住了江山,就像他自己。

很多人都将宗室五王之死归罪于高肇,事实上,那五王大多野心勃勃、任性弄权,都是元恪意欲铲除的人。

如果没有高肇积极进谏,元恪无故杀戮亲王,岂不会被天下人骂为“昏悖”、“暴君”?元怿这个性格倔强的弟弟,也会因此和他翻脸!

倘不是真正怜惜胡左昭仪,他怎么会在她生子之后为她晋升名位,又怎么会在邙山下另建宫室、派重兵护守?

聪明如崔光和元怿,也没有看出来这一点吗?

元恪现在忧心忡忡想着的事情,并不是要不要废去“留犊去母”的旧体制,这体制在他心中早等于废物,他从来没打算过要遵守它。他父皇元宏改革旧制没能废去“子贵母死”的祖宗家法,让他留下了终生遗憾,他又何忍让爱子元诩重蹈他的故辙?

两天前,元恪批览奏章时,竟然看见由领军将军于忠领衔,三名宗室亲王、四名国公、八名上卿、十九名大夫、十六名外任大员联名的一份奏折,内容也是要求废去“留犊去母”旧制,保住胡左昭仪一命。

元恪震惊了,他看着奏折上成串当朝王公的名字,怔了很久。

看来,今天高肇说的一点没错,胡左昭仪的确秘密交结了外臣!

回护胡左昭仪的大臣中,崔光是太子的师傅,自然会为太子的母亲说话。元怿与高肇是冤家对头,当然也会极力反对高肇想逼死胡左昭仪的做法,而于忠呢?他虽然因为顺皇后之死心衔高家,但也不至于如此为胡左昭仪卖力!

必定是胡左昭仪给了他什么重大许诺。

元恪早知道胡左昭仪对政事和弄权有兴趣,却没想到她的能量会这么大。这个长袖善舞的女人,留下她来,对大魏社稷到底是福是祸?

面对着这份前所未见的奏折,元恪反而沉吟了。

——他到底要不要借着“留犊去母”的名义,除去这个急切想登上大魏皇太后之位、专权天下的女人呢?

霞彩满天,映红了西海池的水。

凤尾船已经离岸很远了,忽然间,元恪看见,莲叶深处,一只小小的木兰舟正向他的船边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