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七章

“你还来这儿呀?”

卢埃林等侍者离开后问。

怀尔丁夫人沉默片刻,今晚她并未望着外头的港湾,只是垂眼看着杯中的澄金液体。

“是柳橙汁。”她说。

“我懂了,你在表态。”

“是的,这样有助于表态。”

“噢,当然。”

她说:“你跟他说过你曾在这里见到我吗?”

“没有。”

“为何不说?”

“说了会让他难过,也让你难过。而且他又没问我。”

“他当时若问你,你会告诉他吗?”

“会。”

“为什么?”

“因为愈坦然面对问题愈好。”

她叹口气。

“真不知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知道。”

“我不忍伤害他,你明白他人有多好、多么相信我、一心只顾着我吗?”

“是的,这些我都明白,他希望帮你远离所有的悲伤与罪恶。”

“但那样太过了。”

“是的,是太过了。”

“让人陷在某种无法自拔的情境,只能日复一日地佯装、自欺,最后疲乏得想大吼:‘别再爱我,别再照顾我、担心我,别再那么关心而小心翼翼了。’”她握紧双手,“我希望跟理查德过快乐的日子,我真的很想!为何我办不到?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厌烦?”

“求你们给我葡萄干增补我力、给我苹果畅快我心,因我思爱成病。”[1]

“是的,正是那样。是我,都是我的错。”

“你为何嫁给他?”

“噢,那个呀!”她张大眼睛,“很简单,我爱上他了。”

“原来如此。”

“我想我是一时糊涂,他风度翩然又魅力四射,你懂吗?”

“是的,我懂。”

“而且又十足浪漫,一位从小就认识我的伯伯曾警告我说:‘跟理查德谈恋爱可以,但别嫁给他。’伯伯说得对。我当时很不快乐,结果遇见理查德,我便……开始做白日梦,梦想爱情、理查德、一座岛屿及月光。做梦对我是种纾解,且不伤害任何人。现在我的梦圆了,但我却不是梦里的我,只是一个曾经有梦的人罢了。那很糟糕。”

她隔着桌子,直视卢埃林的眼睛。

“我能成为梦里的我吗?我很想那么做。”

“若不是真正的你,就没办法了。”

“我可以离开。可是要上哪儿?我不能回到过去,因为过去已不复存在。我得重新开始,却不知道从何处着手。反正我不能伤害理查德,他已受过太多伤了。”

“是吗?”

“是啊,他娶的那个女人简直太恶劣了,她很美,也挺和善,但简直道德涂地。理查德却不那样看她。”

“他不会那么做。”

“而且她让他失望透顶,理查德难过极了,他责怪自己,认为自己对不起她。他不怨那女的,只是同情她而已。”

“他同情心太强了。”

“那样不好吗?”

“不好,会让人看不清事实。”

卢埃林又说:“何况那是种侮辱。”

“你说什么?”

“就像伪善者在祷词中所影射的:‘上帝,谢谢您没让我变成这个人。’”

“难道你不曾同情过谁吗?”

“当然会,我是人哪,但我很忌讳这种事。”

“同情能有什么害处?”

“同情会凝聚成行动。”

“那样有错吗?”

“那样可能造成灾祸。”

“对你吗?”

“不,不是对我,而是对另一个人。”

“你若同情一个人,该怎么办?”

“别管他们,把他们交到上帝手中就好了。”

“听起来好冷酷无情。”

“总不会比滥施同情危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