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第2/3页)

“这货色很差劲,”他说,“非常差劲。”(其实这是一套挺好的衣服)“你想用它换什么?”

我解释说我想换一些旧一点的衣服,再加上他愿意付的钱。他想了想,挑了几件看上去脏兮兮的旧衣服,扔到柜台上。“那钱呢?”我说,希望可以拿到一英镑。他撅起嘴,拿出一个先令,放到衣服旁。我没有跟他争辩——我本来是准备跟他争辩的,但当我张开嘴准备说话时,他伸出手好像打算把那一先令拿走,那时,我知道没人能帮到我了。他让我在店铺后面的一个小房间把衣服换了。

换来的衣服是一件曾是深棕色的大衣、一条黑色粗棉布裤、一条围巾和一顶布帽。我还穿着我自己的衬衫、短袜和靴子,口袋里还留着一把梳子和一把剃须刀。穿着这身衣服让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曾经穿过够差的货色了,但这套衣服要差得多。这身衣服邋遢又没型,它们,怎么说呢?难看极了,上面有如铜绿般积了很久的污渍,已经不能仅仅用不体面来形容。一个小时后,在朗伯斯区我看到了一个落魄的家伙向我走来,他显然是个流浪汉,我再仔细一看,原来那是我自己在商店橱窗里反射出来的样子,我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灰尘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生存状态,若你穿戴整齐,灰尘就离你远远的。但只要你穿得破破烂烂,灰尘就从四面八方朝你袭来。

我在街上呆到夜深,不停地走着。穿成这样,我有点怕警察会把我当成无业游民给逮捕,我也不敢跟任何人说话,生怕他们会注意到我的口音和我的穿着不相符。(之后我发现这种情况并没出现。)我换的这身衣服让我立刻进入到一个新世界,每个人对我的态度似乎都突然转变了。我帮一个小贩扶起他弄翻的手推车。“谢谢,老兄,”他咧开嘴笑着说。在之前没人叫过我“老兄”,这是这身衣服产生的效果。这也是我第一次留意到,女人的态度是怎样随着男人穿着的不同而改变的。如果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人经过,她们会露出厌恶的表情,打着颤地躲开,就像他是一只死猫似的。衣着真是充满魔力,哪怕只是第一天穿上流浪汉的衣服,你都无论如何很难不感到,你真的变得身份低下。你可能会感受到第一天坐牢所感受到的那种耻辱,这种感受虽荒谬无理,但却非常真实。

到了大概十一点,我开始找睡觉的地方。我听说过提供床铺的小客店(顺便提一句,人们从来不叫它们小客店),我估计花大约四便士可以睡一晚吧。我看到一个男人,应该是劳工之类的人,站在滑铁卢路边,于是我停下脚步问他。我说我身无分文,想找个最便宜的地方睡一晚。

“噢,”他说,“你可以到街对面的那间房子,牌子上写着‘单身汉的好住处’。那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我时不时也会去那儿过夜,又便宜又干净。”

那房子很高,看上去很残旧,窗户透出昏暗的灯光。有些窗还用牛皮纸打了补丁。我走到一条石头铺的过道,看到一个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男孩在通向地下室的门口。地下室传来喃喃的低语声,一股热气混合着乳酪的味道冲了出来。男孩打着呵欠,伸出手。

“想过夜?先付钱。”

我付了钱,男孩领我上了一条摇摇晃晃又没有灯照的楼梯,来到一间卧室。里面混合着着止痛膏气味和亚麻腐臭的味道,窗户似乎都关得严严实实,一开始里面几乎让人窒息。借着房间里点着的一支蜡烛,我发现这间房约摸十五平方英尺大,八英尺高,放了八张床,其中六张床上已经有人了,他们的身上堆着自己的衣服,甚至还有靴子,显得奇形怪状。有个人在角落里咳得很厉害,听得我无比厌恶。

我一躺在床上就发现床硬得像块木板一样,至于枕头,不过就是一块硬硬的圆柱状的木头而已。这比睡在桌子上还要糟,因为这张床不够六英尺长,而且还很窄,床垫凸了出来,睡觉时你得留神才不会掉下来。被单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味,我的鼻子都不感离它太近。另外,床上物品只有被单和棉布床单,所以尽管很闷可也不暖和。整个晚上,房间里的各种噪音此起彼伏。睡在我左边的那个男人——我猜应该是水手——差不多每隔一小时都会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点香烟。另一个男人膀胱有毛病,一整晚起床六次去使用夜壶,响声很大。睡在墙角的那个男人每二十分钟都会咳嗽发作一次,规律得让人条件反射想要听他下一次咳嗽,就像在听狗对着月亮嚎叫一样。这种声音难听之极,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咳嗽声里夹杂着一种冒泡和干呕的声音,就像那个男人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有一次他擦亮一根火柴,借着火光,我发现他是一个年纪非常大的老人,脸色灰白,双颊凹陷,如同死尸一般。他把他的裤子包在头上当睡帽,不知为什么,这让我很不舒服。每次他一咳嗽或者另外那个男人骂脏话,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就会从另一张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