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你到果蔬店去花一法郎买一公斤土豆。但是凑出这一法郎的硬币里有一个是比利时硬币,店员拒收。你逃出店铺,以后再也去不了那里。

你在一个高级街区闲逛,看到一个显赫的朋友走来。为了避开他,你躲进最近的咖啡店。进了咖啡店你就必须买喝的,所以你花掉最后五十生丁买了一杯黑咖啡,结果里面有只死苍蝇。这类事情还有很多,它们都是缺钱生活的组成部分。

你明白了挨饿是什么样子。吃过了面包和人造黄油,你出门,看着路边商店的橱窗。到处都是大堆大块的食物在捉弄你:整只整只的猪、一篮篮热乎乎的面包、大块大块嫩黄的黄油、一串串香肠、堆积如山的土豆,还有磨刀石一般的格鲁耶尔干酪。看着这么多食物你几欲落泪,被自哀淹没。你想要抢一条面包就跑,在被人抓住之前就把它吞进肚子,但由于胆怯你还是没这么做。

你发现随贫穷而来的是无聊,当你无事可做又腹中空空时,别的事情都无法让你提起兴致。整整半天你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是波德莱尔诗中骨瘦如柴的年轻人[1]。只有食物才能让你起身。你发现人要是整周靠面包和人造黄油过活,他也不算是人了,只不过是一个肚子加上几个附属器官。

这,以及更多说不尽的同类事情,就是每天靠六法郎过活的日子。在巴黎有数千人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挣扎的艺术家和学生、揽不到生意的妓女、各种各样失业的人。可以说,这就是贫穷的边缘了。

我又这样过了大概三周。那四十七法郎很快就花光了,我只能靠着上英语课挣的三十六法郎勉强过活。由于缺乏经验,我很不善于理财,有时一整天都吃不上饭。这种时候我就只能变卖衣服,偷偷把它们装在小包里带出旅店,拿到圣吉纳维芙山大街上的一家二手商店。店主是一个极难相处的红发犹太人,一看到顾客就大发脾气。从他的举止可以推测,我们的光顾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他妈的!”他大叫道,“你又来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施粥场吗?”他出的价低得难以置信。一顶我花了二十五先令买来、还没戴过几次的帽子他只愿出五法郎;一双好鞋,五法郎;衬衫,每件一法郎。他总是喜欢以物易物而不是花钱收购,并且常玩花样,强行把没用的东西塞进别人手里,然后假装人家接受了。有一次我看见他从一个老太婆那儿收了一件好大衣,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白台球,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快速推出了店门。要不是怕担不起后果,打扁这个犹太佬的鼻子绝对大快人心。

这三周过得又脏又难受,而且显然更糟的还在后头,因为我的房租马上就要到期。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因为当你接近贫穷时,你总会得到一些比其他更有价值的发现。你发现了无聊、卑贱的并发症和饥饿的开始,但你也会发现贫穷的可取之处:事实上它盖过了未来。在一定条件之下,你的钱越少你越不担心。当你有一百法郎时你会陷入极度的恐慌。当你只有三法郎的时候你却会很淡定;因为三法郎能让你挺到明天,你也不会想再以后的事情。你感到厌烦,但并不害怕。你茫然地想,“我应该会挨饿个一两天——太可怕了,不是吗?”然后就开始想其他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只有面包和人造黄油的食谱本身就聊以自慰。

受穷时,还有一种感觉很可以安慰人。我相信每个曾经受过穷的人都经历过。知道自己终于真真正正地穷困潦倒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令人愉悦。你曾无数次谈论过一蹶不振的情况——看,现在就是了,你已经到了这步境地,而且还能忍受。这能消除很多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