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留下(第3/15页)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它们。”鲍玲说,不过这不是真话。她的眉毛平平的,又浓又粗,在她脸上非常醒目。像头发一样,它们也不合时尚。不过,要是她真不喜欢它们,为什么不去拔掉呢?

杰弗里好像没听到她的话。“它们让你的表情看起来闷闷不乐,很引人注目。”他说。“此外你的下巴也有点过大,挺有希腊风味。要是我拍的是电影,能给你个特写,那就更好了。一般都会让一个看起来飘飘欲仙的女孩演欧律狄刻,我不想要飘飘欲仙的那种。”

鲍玲沿小路推着玛拉时,果真在背台词。最后有段独白让她有点为难。她一路跌跌撞撞地推着婴儿车,背诵着:“‘你真可怕,你知道。你像天使们一样可怕。你以为所有人都朝前走,像你一样勇敢阳光—哦,请别看我,亲爱的。不要看我—或许我不是你希望的样子,可我就在这里呀,我是温暖的,我是善良的,我爱你。我会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快乐。不要看我。不要看。让我活下去吧。’”

她漏了一些东西,应该是:“‘或许我不是你希望的样子,可你能感觉到我就在这里呀,对吗?我是温暖的,我是善良的……’”

她跟杰弗里说过,她觉得这出戏很美。

他说:“真的吗?”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评论高兴或吃惊—他似乎觉得早在预料之中,根本无需多言。他绝不会这样去描述一出戏。他更愿意把它形容成一个必须越过的障碍。此外也是一份可以向方方面面的敌人抛出的挑战。抛向那堆学术小人—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上演了《马尔菲公爵夫人》。抛向那群社会蠢蛋—按照他的叫法—他们盘踞着小剧院。他自命为外来者,倾尽全力压向这些人,在他们蔑视和反对的齿缝中上演他的戏—他管这叫他的戏。起初,鲍玲觉得这些肯定都出自他的想象,大有可能人家根本都不知道他。接着,发生了一些说巧不巧的事。上演这戏的教堂大厅突然要翻修,用不成了。印刷海报的价格意外上涨了。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开始认同他的观点。要是你经常和他打交道,那你几乎没别的选择—争论是危险的,而且徒劳无益。

“这些狗娘养的。”杰弗里咬牙道,不过也颇为自得。“我并不感到意外。”

排演地点在费斯佳大街一幢老房子楼上。一周中还会有别的零零碎碎的排演,不过星期天下午是所有人聚齐的唯一时间。退休码头导航员扮演亨利先生,每次排演必到,对所有其他人的台词都非常熟悉,到了令人发窘的程度。不过发型师—她之前只熟悉吉尔伯特和苏利文[8],现在却要演欧律狄刻的母亲—其他时候都不能长时间离开店面。演她的情人的公共汽车司机也要每天上班,演俄耳甫斯的侍者(他们中唯一一个有志成为专业演员的人)也一样。鲍玲时不时得仰仗不可靠的高中生兼职的保育员们—夏季刚开始的六个星期,布莱恩忙着教暑期班。杰弗里本人每天晚上八点都得赶到旅馆上班。不过,星期天下午他们全都会到。别人都在西提斯湖[9]里游泳,或者挤在碧根山公园[10]里,在树下散步、喂鸭子,或者开车远离市区,去太平洋的海滩,杰弗里和他的班子却在费斯佳大街那间灰扑扑、天花板高高的房间里辛劳。窗子上部都是半圆形,就像在一些朴素庄严的教堂里一样,因为天热,它们用能找到的随便什么顶开着—一度位于楼下的帽店的20世纪20年代账本,或者一片片做画框剩下的木料,画框属于某位艺术家,他的油画现在抵着一面墙摞着,显然已被遗弃。玻璃脏兮兮的,不过窗外的人行道上、铺砾石的空荡荡停车场上,涂灰泥的低矮房屋上,阳光跳跃着,一派星期天特有的明媚气象。市中心大街几乎空无一人。没几家店开门,只除了偶尔一家挖墙而开的咖啡小馆,或者某家遍布苍蝇斑点的食品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