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缺月挂疏桐(第2/5页)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邱霖江心下一个咯噔——之前一直隐隐担忧的,到底还是成了真。包间里的水钻大吊灯耀着橙黄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叫他竟觉得有些晃眼。他明白自己应该直截了当地说清楚,然而这一回,他到底是有些艰涩了。

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百回,邱霖江终于开口,语气比之前俨然要小心了许多:“程先生若是不嫌弃,晚辈倒是很想认程先生作义父。只是不知……程先生可愿意给晚辈一个机会?”他这番话自然是细细斟酌了,程友彦一听,笑容微微敛住了。他没有立刻转头去看邱霖江,只是盯着跟前的餐盘。片刻之后,他才慢慢扭头,望着邱霖江,笑着道:“邱二少实在是太谦虚、太看低自己了。有时候,年轻人也不妨望得远些,多点野心,才能成功。”

邱霖江微笑着聆听,俨然一副受教的模样。程友彦倒也没有再接着多说什么,却是端起酒杯,笑道:“来,喝了这最后一杯酒,我便交下你这个朋友了!”两人皆是一饮而尽。邱霖江刚放下酒杯,便听得程友彦又开口说道,“霖江啊,我女儿刚刚留洋回来,对上海还不是特别熟悉。不若,你们年轻人一道出去走走?”

眼睑微垂,掩住眼底暗了的颜色,邱霖江微笑着答应:“恭敬不如从命。”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程小姐,Lady First.”

与程友彦相比,程韵芝真真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她素来都是安安静静,脸上带着一抹温软的笑意,如同那溪涧边清新而纯粹的兰花草。

雨不知何时停了,地面上当然还湿漉漉的一片。他们就这么沿着街边走了许久,晕黄的灯光照映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仿佛反射出石板清冷的光来。两人谁都不曾说话,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一左一右、一急一缓地走着。有几家店铺还不曾打烊,犹可见屋子里头绰绰的人影。

最后,倒是程韵芝先开了口。她的嗓音很轻柔,一如她的模样:“许多天之前,我曾经遇见过尊夫人。赵小姐她……真是一位有气质的女子。”

看着不远处稀稀疏疏的灯火,声音低沉而疏淡,他说:“如蕴早已嫁给我,请称呼她‘邱二少奶奶’或‘邱夫人’。”他说得这样毫不留情,程韵芝竟也没有恼怒,仍旧笑得浅浅的:“我听说过你们,亦晓得你们彼此情深义重。”

她的声音好似一汪清澈的泉,透亮,甘甜。她的眼弯成一道月一般,然后说:“二少放心,父亲的意思并不等于我的意愿。你与尊夫人之间,我并不想涉足。”

听到程韵芝这句话,邱霖江终于抬起头,起先一直很有距离感的目光也终于慢慢地升起了一丝温度。稀落的灯光下,她的身影被剪得很纤细。有礼却疏离的目光扫过程韵芝周身,邱霖江立在她身旁,风骨峻峭。嘴角微微上扬,他的声音沉稳而悠长:“程小姐,多谢。”

急匆匆地赶回家,如蕴果然还未曾睡,倚靠在床头等着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如蕴掀开毛毯,一骨碌便翻身下床迎了出来。与赤着脚的她撞个满怀,邱霖江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边往床边走去,边笑着说:“不过是顿晚膳的工夫,竟就这么想我了?”

见他面上带着笑,如蕴也不去理会他的揶揄,舒展开眉目问:“如何?那位程友彦答应了吗?”把如蕴轻轻地放在床上,邱霖江随意地松了松袖口的扣子,说:“这般轻易地就成功,自然是不可能。不过,也并非一点收获都没有。”他旋开床头一盏油纸罩的台灯,继续道,“毕竟是在上海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了,想要谈下程友彦,怕是要下得一番大工夫。”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几句话,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隐去了程友彦那所谓“变成自己人”的要求,他不想让她知道,因为不想让她为此而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