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忘川·辞疆(第2/10页)

一直沉默的女子微微一颤,握紧了袖下冰凉的手指。他舔了舔嘴唇,低低地笑道:“现在想跑可来不及了,先扶我回房间吧。今日这酒,倒还真有些烈。”

头顶的雪无声地落下,染白她如墨似锦的长发,她袖下的手指松了又紧,终究只是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在雪地中渐行渐远。

回到枯蕉掩雪的庭院,许万里原本凌乱的步伐变得平稳,他掸落肩头的白雪,推开半闭的房门,回头瞧了眼似乎冷得发抖的红衣女子,扬起嘴角,点燃床头一人高的青铜暖炉。

屋内渐有暖意,她眉间的冰雪寸寸融化,晕染了眉眼的青螺,在他含笑打量的眼神中轻轻开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卷起玄色的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臂腕,暖炉映着冰雪容颜,透出几丝红润来。这个人是传说中遇神杀神的铁血将军,她原以为是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样子,可亲眼所见才知将军也可以是一副风流公子的清隽模样。

“名动京城的谢家小姐谢辞疆,许某岂能不识。”他摆弄着桌上瓷瓶中的一株仙客来,笑意盈盈地道,“许某虽身处边关十多年,但对盛京大小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丞相谢真因涉党争而被革职查办,全家十七口锒铛入狱,唯有其独女,以才情名动京城的谢辞疆一人逃离,圣上大怒之后,下发通缉令,连远离朝堂的琅玡关都收到了通缉榜。只是没想到这位谢家小姐如此艺高人胆大,竟敢以突厥舞姬的身份混进城来,当着传旨内监的面献舞,真是令他又佩服又好笑。

她做出戒备姿态,冷笑从眼角延至唇边,仍是轻轻的声音:“十年未见,许将军却仍能将我认出,看来将军在京中的耳目不是白养的。”

他挑了挑眉梢,在冉冉升起的檀香里露出暧昧的笑容:“我能认出你,是因为这十年我都不曾忘记你。”他走近她,嗅到她身上浓烈的胭脂香,“特别是这双眼睛,我一直都记得。”

她猛地抬眸,微蹙的眉头在可笑的眼神中缓缓松开:“怕是许将军不曾忘记的是我父亲与你父亲之间的恩怨吧?”

当年谢真与许万里的父亲许萧在朝堂上各执政见,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后突厥来犯,谢真唆使朝官激将脾气火暴的许萧,令许萧只领区区千人便深入敌国腹地打探军情,结局自然是被突厥三万人马俘获。许萧自愧无颜回京,以自杀式冲锋战死敌营,三日后首级被送回琅玡关。

那一年,许万里17岁,第一次随父出征,在琅玡关内等了三天,却等来了父亲的首级。

少年坚韧,一言不发千里扶棺进京,在许府的灵堂上,却遇到谢真与一众朝官对已逝父亲的嘲讽。

许万里仍记得那一天万里无云,他将父亲留下来的那把玄铁枪插在灵堂前,对着众人厉声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终有一日许家子孙必领帅印,证明父亲的主战言论没有错。”

之后便是四处征战的年岁,一年又一年,从参军到校尉,由将军到侯爵,加诸他身上的官爵越来越大,凡有许家将旗处,敌人皆不敢犯。

只是他再也没回过京,回到那个为了权益而置同僚于死地的阴险官场。他成为百姓心中的英雄,成了皇帝依仗的爱将,要说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盛传他好女色,作风混乱吧。

这样的两个人,隔着父辈的仇恨,她既被他认出来,也不敢再奢望他能放过自己。带着通缉令前来的内监还未离开,大概明日他便会押她领赏了。

窗外枯蕉被积雪压断,“啪”的一声响在落日黄昏里。昏黄的光影覆在她半张苍白的容颜上,照着眼底的一丝绝望。

许万里偏头看了会儿她白得透明的脸,用仿佛在与她谈心的语气道:“还冷吗?”他回身将炉火拨得更旺一些,又将半掩的窗户关上,似乎是关切地道,“现在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