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十二月不是游览季节,博尔盖泽别墅中游客稀少。志翔专心在自己的工作里,对于别的游客也漠不关心。可是,忽然间,他耳中传进了一声清脆的、像银铃般悦耳的、女性的声音,用标准的“国语”在喊着:

“爸爸!妈!快来看这个!一个大力士抱着个好美好美的女孩子!”

在异国听到中国话,已经使志翔精神一振,何况这声音如此清脆动人!他本能地抬起头来,顿时,他觉得眼前一亮,那“掳拐”旁边,已经多出了另一件活生生的艺术品!一对灵活的、黑亮的眸子,正从“掳拐”上移到他的脸上来,好奇地、大胆地、肆无忌惮地望着他。

这是一个少女,一个中国少女,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穿着件白色狐皮短外衣,戴着顶白色狐皮小帽子,白色外套敞着扣子,里面是一色的橘红色洋装,橘红色的毛衣,橘红色的昵裙,橘红色的靴子,脖子上还系着一条橘红与白色参织的毛线长围巾。志翔对于“颜色”原就有相当的“敏感”,这身打扮已带给他一份好“鲜明”的感觉。再望着那年轻的脸庞,圆圆的脸,秀眉朗目,挺直的小鼻梁,下面是张小小的嘴。东方女孩,脸上一向缺乏“棱角”,却比西方女孩“柔美”。他以一个雕塑家的心情,在“打量”这女孩的面颊轮廓,和那称得上“明媚”的眸子。而那女孩,原是挺大方的,却在他“锐利”的注视下瑟缩了。她把头一扬,小帽子歪到一边,露出剪得短短的头发,她的身子侧开了。转向在一边看另一件雕刻品的中年夫妇显然也是纯粹的中国人!

“爸爸!妈!”那少女带着股调皮的神情,眼角仍然斜睨着他,“这儿有一个‘书呆子’一直对我瞪眼睛,八成是个日本人!我不喜欢小日本,咱们走吧!”

书呆子?小日本?前者说得很可笑,后者未免太可气!志翔下巴一挺,冲口而出就是一句:

“小日本?我看你才是个小日本哩!”

那少女本来已经跑开了,听到这句话,她站定了,回过头来,她扬着眉毛瞪着他,气呼呼地说:

“你怎么可以骂我是小日本?我最恨小日本,你这是侮辱我!”

“那么,你说我是小日本,就不是侮辱了?”他顶了回去,也瞪着她。

她张大眼睛,嘴唇微张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接着,脸上绷紧的肌肉一松,她就天真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他也跟着笑了。

“中国人吗?”她问。

“当然哩!”他答。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陈志翔!”

“志气的志,吉祥如意的祥吗?”她摇摇头,颇不欣赏地。“俗里俗气!”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分辩,只是反问了一句。

“朱多丽!”

“很多美丽吗?还是英文的Dolly?”他也摇摇头,学她的样子,颇不欣赏地。“很多美丽是土里土气,英文名字就是洋里洋气!”

她愤愤然地跺了一下脚。

“别胡扯!我的名字是朱丹荔,当红颜色讲的丹,荔枝的荔!”

“好名字!”他赞美地。“我的名字是志气的志,飞翔的翔!”

“这也不错!”她点点头。“你是留学生?从台湾来的,还是香港?”

“台湾。你呢?”

“瑞士。”

“瑞士?”

“我家住在瑞士,我爸是从香港移民到瑞士的。所以我有双重国籍,我们是来罗马度假的,这是我第一次来罗马!”

“丹荔!”那个中年绅士在叫了,“咱们走哩!看来看去都是石头雕像,实在没意思。”

朱丹荔对志翔悄悄地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

“他们没兴趣的东西,偏偏是我最有兴趣的东西!跟爸爸妈妈出来旅行,是天下最扫兴的事情!树有什么好看?花有什么好看?博物馆有什么好看?雕像有什么好看?壁画有什么好看?最后,就坐在暖气十足的大餐馆里吃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