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2)

"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提出了什么建议,但是他天天在写,每时每刻都在写,而且写的信一封接着一封!非常激动.有天夜里,当他单独一人的时候,我含着眼泪跑到他身边(噢,我爱他!):‘您就向亚历山大皇帝求个,求个饶吧!,我向他叫道.其实,我应当这么说:‘您跟亚历山大皇帝言归于好吧!,但是,因为我是小孩,我天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噢,我的孩子!,他答道,他在屋子里忽前忽后地走来走去,‘噢,我的孩子!,他当时好像没有发觉我才十岁,甚至很爱跟我聊天.‘噢,我的孩子,我情愿亲吻亚历山大皇帝的脚,但是普鲁士国王和奥地利皇帝,噢,我永远恨这两个家伙,而且......说到底......你对政治一窍不通!,他似乎突然想起他在跟什么人说话,闭上了嘴,但是他的两只眼睛仍在冒着火花,怒目而视了很长时间.唔,如果我把这些事都写下来(因为我是这些大事的目击者),而且现在就把它公诸于世的话,那么所有那些评论家们,所有那些文学界仰慕虚荣和生性嫉妒的人们,所有那些帮派,以及......不,鄙人实难从命!""关于帮派云云,当然,您说得对,我同意阁下高见,"公爵稍许沉默了一会以后,低声答道,"还在不久以前,我读过一本沙拉斯写的关于滑铁卢战役的书(沙拉斯.约翰.巴季斯特.阿道夫(一八一○—一八六五),法国反拿破仑的政治家和军事历史学家,曾著有《一八一五年滑铁卢战役史》(一八五八).).这本书显然是严肃的,专家们也肯定说,这本书博古通今,写得很有水平.但是书的每一页都流露出一种以贬低拿破仑为乐的心态,如果能够对拿破仑在其他战役中表现出的任何才能表示一点异议的话,沙拉斯肯定会非常高兴;在这么一部严肃的著作中,这样做是不好的,因为这是派性作怪.您当时在......皇帝身边,公务一定很忙吧?"将军简直乐坏了.公爵的意见说得既严肃又质朴,终于驱散了他最后一点不信任.

"沙拉斯!噢,我也十分气愤!我当时就写信给他,但是......说实在的,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您刚才问我,我的公务是否繁忙?噢,不忙,不忙!他们虽然管我叫少年侍卫,但是当时我就不曾把它当真.再说,拿破仑很快就失去了拉拢俄国人的任何希望,他之接近我本来是出于政治考虑,要不是......要不是他爱上了我这个人的话,恐怕也就把我忘了他,我现在敢大胆地说这话.我倒是真心对他抱有好感.也无所谓公务不公务:有时候我上皇宫里应个卯......骑马陪皇帝出游,如此而已.我骑马骑得很好.他常常在午饭前出宫,通常随侍他左右的有达武(达武.路易(一七七○—一八二三),拿破仑一世的元帅和军事大臣.).我和马木留克兵鲁斯坦(马木留克兵为世代当兵的军人后裔.鲁斯坦是拿破仑的宠臣和贴身警卫.)......""康斯坦,"公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出了这个名字.

"不—不,那时候康斯坦不在皇帝身边;他送信去了(康斯坦是拿破仑宠信的近侍.)......送给约瑟芬皇后(约瑟芬(一七六三—一八一四),拿破仑的第一个妻子,一八○九年与拿破仑离异.);但是他虽然不在,随待皇帝左右的,还有两名传令官,几名波兰枪骑兵......嗯,当时的随从也就这些,当然,除了拿破仑经常带在身边的一些将军和元帅以外,因为拿破仑要随时同他们一起视察地形和部队配置,商议军机大事......我现在记得,经常随侍皇帝左右的是达武:他身材魁梧,头脑冷静,戴着眼镜,目光很怪.皇帝经常同他商量军机大事.拿破仑很重视他的想法.我记得,他们俩已经商议好几天了;达武上午来,晚上也来,甚至他们俩还常常发生争论;最后,拿破仑好像有点同意了.他们俩待在书房里,我是第三个人,他们几乎对我视而不见.突然,拿破仑的目光偶尔落到了我身上,他眼睛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他忽然对我说道:‘孩子!你以为怎样:如果我改信正教(指俄罗斯正教.),解放你们的奴隶(指俄国农奴.),俄国人会不会跟我走呢?,‘永远不会!,我愤怒地叫道.拿破仑吃了一惊.‘在这孩子闪耀着爱国心的眼睛里,,他说,‘我看到了整个俄国人民的意见.得了吧,达武!这一切都是幻想!谈谈您的另一方案吧.,""是的,但是这一方案也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设想!"公爵说道,显然很感兴趣,"那么,您认为这个方案是达武提出来的?""起码是他们俩一起商量的.当然,这想法是拿破仑的,一个高瞻远瞩的想法,但是另一方案也颇有见地......这就是那著名的‘conseildulion,(法语:雄狮的谋略.)(拿破仑曾亲自这样称呼达武提出的这一谋略).这谋略的要点是,统率全军固守克里姆林宫,建兵营,挖战壕,筑工事,四面配置大炮,尽可能多宰马,把马肉腌起来;尽可能多搞点粮食,度过严冬,直到开春,开春后再杀退俄国兵,乘机突围.拿破仑对这个方案大加赞赏.我们每天骑马出去巡视克里姆林宫宫墙,他不断指出,何处该拆除,何处该建造,何处该设眼镜堡,何处该设三角堡,何处应该设置一排地堡,......眼观八方,动作迅速,一下子全齐了!终于一切安排就绪;达武连日前来催他作出最后决定.他们俩又单独在一起,而我是第三个人.拿破仑又抱着胳臂,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目不转睛地瞅着他的脸,我的心在跳.‘我走了,,达武说.‘上哪?,拿破仑问.‘腌马肉,,达武说.拿破仑打了个哆嗦,成败利钝,在此一举.‘孩子!,他蓦地对我说,‘你对我们的打算有什么想法?,不用说,他之所以问我,无非像有时候一个大智大慧的人,在决定命运的最后一刹那,常常用硬币的正反面来占卜一样.我并不对拿破仑,而是如同充满灵感似地对达武说道:‘将军,您还是赶快逃回家吧!,这一方案就此告吹.达武耸了耸肩膀,临走时说道,‘bah!Ildevientsuperstitieux!,(法语:唉!他变得迷信起来了!)到第二天就宣布弃城而去.""这一切太有意思了,"公爵声音非常轻地说道,"假如这一切果真是这样......我想说......"他急忙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