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2)

"他突然嘴唇哆嗦着热烈地说起话来;他开始诉说,开始申述,说实在的,我都听入了迷;我在他们家差不多坐了一小时.他向我讲了自己的身世,话又说回来,这身世也十分平常.他是外省的一名医生,在官府供职,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男女私情,竟把他的妻子也卷了进去.他出言不逊,发了通脾气;结果是省里的长官变了脸,偏袒他的仇人;有些人便对他暗中使坏,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丢掉了差事,不得已用最后一点钱来到彼得堡,向上级申诉.在彼得堡,明摆着,他的申诉很久无人受理,后来受理了,又被驳回,后来又答应再研究研究,后来又被严词驳回,后来又让他写个条陈,后来又拒绝他的条陈,让他另递禀贴,......总之,他已经奔走了四个多月,把一切都吃光了:妻子的最后几件破衣服也拿去抵押了,偏偏在这时候又生了个孩子,而且,而且......‘今天又对我递的禀贴下了最后驳复,而我几乎没有了面包,没有了一切,妻子又生了.我,我......,"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别转了头.他妻子则在角落里嘤嘤啜泣,孩子又开始啼哭.我掏出笔记本,记下了有关情况.我写完后站起身来,这时,他站在我面前,以一种又害怕又好奇的神情看着我.

"‘我记下了您的名字,,我对他说,‘嗯,还有其余的一切:何处供职,贵省省长的大名,以及年月日等.我有位同学,还是中学里的同学,姓巴赫穆托夫,他有个叔叔,叫彼得.马特维耶维奇.巴赫穆托夫,四等文官,现在任总办......,"‘彼得.马特维耶维奇.巴赫穆托夫!,我那位医生差点浑身发抖地叫道,‘但是,您知道,几乎一切都取决于他呀!,"的确,在我那位医生的身世和结局中,我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圆满解决,简直就跟小说里一样,好像上天故意这么安排好了似的.我对这两位可怜的人说,请他们务必不要对我抱任何希望,因为我本人也是个穷学生(我故意夸大了自己的低下身份;其实我已经中学毕业,不是学生了),至于我姓甚名谁,他们也不必知道,但是我将即刻前往瓦西利岛去找我的那位同学巴赫穆托夫,因为我确有把握,他的叔叔是四等文官,鳏居,没有孩子,非常宠爱自己的侄儿,而且溺爱他,把他看作自己族中最后一根苗裔,‘也许,我的这位同学能够为你们,也为我做点什么,当然,必须通过他的叔叔......,"‘只要能让我向这位大人当面申诉一下就行!只要我承蒙错爱,有幸向他口头解释一番就行!,他叫道,像打摆子似地浑身发抖,两眼闪着泪花.他就是这么说的:承蒙错爱.我再一次重申,事情很可能告吹,这样,一切就都成了废话,说到这里,我又加了一句,如果明天上午我不来找他们,那就是说事情完蛋了,请他们不必等我.他们连连鞠躬,把我送了出去,他们高兴得差点发狂.我永远忘不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我雇了辆马车,即刻上瓦西利岛去.

"我在念中学的几年里,一直跟这位巴赫穆托夫不和.在我们学校里,他一直被认为是贵族,起码我是这么称呼他的:衣冠楚楚,坐自己的马车来上学,但是毫无自吹自擂之意,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同学,天性豪爽,永远乐呵呵的,有时说话甚至还很俏皮,虽然此人的智力十分平庸,尽管他在班上永远名列前茅;而我无论干什么都没有得过第一.除了我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同学都喜欢他.在这几年里,他曾经几次想接近我,但是我每次都板着脸,怒气冲冲对他扭头不顾.现在我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见到他了;他在上大学,当我八点多钟到他府上登门求见时(规矩很大,须由下人先行通报),他出来见了我,先是十分诧异,甚至没有一点欢迎的样子,但立刻快活起来,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

"‘您怎么会想到光临寒舍来找我的,捷连季耶夫?,他叫道,他那神情一向既亲切而又随随便便,虽然有时候显得有点放肆,但决无侮辱他人之意,我非常喜欢他的这一神态,也为这种神态而非常恨他.‘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叫道,‘您竟病成了这副模样!,"咳嗽又开始折磨我我,我跌坐在椅子上,差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