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章(2)

"我不知道;还有呢?"

伊波利特勉强听着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的高论,他虽然也对他说是吗和还有呢,也似乎多半出于谈话中相互应对的老一套的习惯,并不是因为注意听和好奇.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这些.""不过,我并不生您的气,"伊波利特蓦地完全出人意料地说道,而且边说边伸出手去(未必完全意识到),甚至还面含微笑.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起初很惊讶,但仍以非常严肃的神态碰了一下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好像接受他的饶恕似的.

"我不能不补充的是,"他仍用那种含意不清.貌似恭敬的口吻说道,"谢谢您注意地听我把话说完,因为,据我多次观察,我们的自由派是从来不允许别人有自己的特殊现点的,他们会立刻用谩骂回答自己的论敌,或者甚至比这更糟......""此话言之有理,"伊万.费奥多罗维奇说,他倒背着手,以一种感到十分无聊的神态信步向凉台的出口走去,在那里,恼火地打了个哈欠.

"好啦,你的话说够了吧,先生,"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突然向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说,"你们真把我烦死了......""该走啦,"伊波利特突然忧心忡忡,差点以一种害怕的神态站起身来,仓皇四顾,"我耽搁了诸位的时间;我想把我想说的话全告诉你们......我想大家......最后一次......这不过是幻想......"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兴奋是一阵阵的,一会儿几乎说胡话,一会儿又突然清醒,但也只有片刻工夫,他会突然非常清醒地想起什么来,但说话又大部分断断续续,这些话也许是他卧病在床,在长久而又无聊的孤独中,在失眠时早就想好和背熟了的.

"好吧,再见!"他蓦地断然道."你们以为我对你们说‘再见,(原文除"再见"外,还有"永别"的意思.)心里很轻松吗?哈哈!"他对自己这个使人尴尬的问题懊丧地付诸一笑,蓦地,他好像恨自己总说不出自己想说的话似的,大声而又激动地说道:"将军大人!我荣幸地邀请您参加我的葬礼,假使您肯枉驾光临的话,并且请......所有的人,诸位女士们先生们,跟将军一起来!......"他又笑起来;但这已经是发狂的笑了.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害怕地向他跟前挪近了点,抓住他的手.他注意地看着她,带着同样的笑,但笑声已经不再继续,似乎停滞不动,冻结在他的脸上.

"你们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看这些树的吗?就这些树......(他指了指公园里的树),这岂不是很可笑吗,啊?要知道,这事没有任何可笑的地方,对不对?"他一本正经地问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但又蓦地陷入沉思;后来,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开始好奇地用眼睛在人群中寻找.他在找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他站得不远,跟刚才一样站在从前的老位置上,......但是他已经忘了,却在四周寻找."啊,您没走!"他终于找到了他,"您方才老取笑我想要在窗口讲话,讲上一刻钟......您知道吗,我已经不止十八岁了:我在这枕头上躺着,望着这窗外,躺多久就望多久,思前想后......什么都想到了......我想......您知道吗,死人是没有年龄的.还在上星期,我夜里醒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您知道您最怕什么吗?您最怕我们的真诚,虽然您瞧不起我们!这也是那天夜里我在枕头上想到的......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您以为我方才想嘲笑您吗?不,我没有嘲笑您,我只是想夸您......科利亚告诉我,公爵管您叫小孩......这可太好啦......对了,我想说什么来着......我还有话要说......"他用手捂住脸,沉思起来.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方才起身告辞的时候,我忽然想:瞧这些人,从此人鬼永隔,再也见不着他们了!这些树也是,只有这堵砖墙依旧,一堵红墙,梅耶罗夫公寓的墙......在我的窗户对面......嗯,你不妨把这一切说给他们听听......你试试,说呀;瞧这个大美人......你不是死人吗,你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死人,,你说:‘死人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连玛丽亚.阿列克谢耶芙娜夫人也不会骂你(暗指格里鲍耶陀夫的剧本《智慧的痛苦》中法穆索夫最后一段独白的结尾(第四幕第十五场):啊呀!我的上帝!她会说什么呢,我的玛丽亚.阿列克谢耶芙娜夫人!),哈哈!你们该不是在取笑我吧?"他不信任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你们知道吗,我在枕头上百感交集......你们知道吗,我确信造化最爱作弄人......你们方才说,我是无神论者,可是你们知道吗,这造化......你们干吗又笑呢?你们的心肠真狠!"他望着大家,突然凄凉而又恼怒地说道,"我并没有带坏科利亚,"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用完全不同的.既严肃而又坚信不疑的声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