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3/4页)

洪钧下午要去机场,便恋恋不舍地沿着园中公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看到许多赶来健身、嬉戏、赏景、摄影的纽约人和外地游客,也看到不少因枝叶难堪积雪压迫而折断的树杈。快到中央公园的东南入口时,他远远就看见那用数十个破旧轮胎做成的高大塑像。他想,积雪不会把它压倒吧?就在他抬头观望时,一个声音传入耳鼓——“洪教授!”

这声音不大,但说的是汉语。洪钧转回身,只见维克多走了过来。

“洪教授,果然让我等到你了。我估计你就会来的。”

“你好,维克多。这里的雪景确实很美。不来看看,一定会成为遗憾!”洪钧敷衍着,思考着脱身的说辞。

“我知道你今天就要回中国了。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一定要问你,因为它已经纠缠我许多年。不问,也一定会成为我的遗憾。”

“什么问题?”

“十几年前,你曾经到黑龙江的滨北农场去办过一个案子吧?”

“啊对。那应该是1994年了。”洪钧当然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他留学回国之后办理的第一起案件,办案经历艰险曲折,而背后的人生故事更令人荡气回肠。

“你想起来啦?我猜你也不会忘记。”

“你怎么知道那个案子的?它与你有关吗?”现在是洪钧迫切地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了。

“十年前吧,一个老朋友从中国来,带给我一张《法制日报》,因为那张报纸上有一篇关于那个冤案的文章。我告诉你,我就是在那篇文章中看到了你的名字——洪钧,洪律师,印象老深刻啦!不过,我对那篇文章感兴趣,主要还是因为我认识那个案件中的一个人,也可以说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吧。”维克多的话语中还带着中国东北的口音。

“是谁?”洪钧急不可待地问道。

“肖雄。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这是洪钧不会忘记的名字,因为他和肖雄之间还有一层非同寻常的个人关系。“你怎么认识他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喽!”此处来往的行人很多,维克多带着洪钧往公园里面走去,站在一处僻静的树林旁,语速平缓地讲述起来——“我家就在哈尔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考上了黑龙江大学,专业是日语。毕业后,我就留在大学教书。那个时候,我很年轻,有理想,有激情,又接触了一些外国的东西,就一心投入到民主运动之中。一开始,我们主要是在大学里举办演讲和集会。后来,我们还创办了一个刊物——《松花江之春》,自己油印的,主要发表我们这些人写的诗歌和杂文。由于我们写的东西抨击时弊,宣扬民主,所以被官方定为‘地下刊物’,或者说,非法出版物。我告诉你,虽然官方查禁了,但我们的《松花江之春》很受青年人的欢迎。1984年4月5日,为了缅怀周总理,我们还在防洪纪念塔下搞了一个‘松花江之春’诗歌朗诵会。你知道哈尔滨的防洪纪念塔吧?就在松花江边,对着中央大街。”

“我去过那里。那么,肖雄也参加了你们的活动?当年,我就听说他被牵扯到一起政治案件,但不知他干了什么。”洪钧把话题转到肖雄的身上,因为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其实,肖雄也没干啥。他就是一个跑腿儿的,帮我们送送信,找找人,发发刊物。不过,他很热情,办事儿也很认真。你说的政治案件,就是那次‘四·五集会’,被政府定为‘反革命活动’。公安局的人四处抓捕我们,真的很恐怖。我们都躲了起来。有的跑到乡下,有的跑到外地。肖雄也受到牵连。好像他先去了滨北农场,后来又跑回哈尔滨。他来找过我,说公安局的人在抓他,农场不能回了,家里也不能住了,走投无路,让我帮帮他。当时吧,我有点儿自顾不暇,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一方面,我觉得他没啥大问题,就算被抓住,也不能咋的。另一方面呢,我正在想办法出国,不想再添麻烦。我告诉你,那段时间,我们那几个核心人物都在反思。我们的奋斗究竟有多大意义?想来想去,我们还是应该面对现实,各奔前程吧。后来,我去了日本,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你知道,在日本留学,很难拿到移民身份,所以我又来到美国,读了一个经济学的硕士。这时候,我对政治已经不感兴趣了。我感兴趣的是股市。我告诉你,股票市场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要说呢,这炒股票就跟赌球、赌马差不多,但是更有学问。股市确实很神奇,它不会给人类生产出任何具有使用价值的东西,但是可以创造出许多百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这些年,我就是靠股市发的财。现在,我在曼哈顿有高级住宅,在皇后区的法拉盛还有一家餐馆。不用我管,有人替我打理。我奋斗过,现在就是要享受生活啦。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年四季到世界各地去旅游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