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浪漫主义的夕照中(第3/6页)

 

  波德莱尔是个“世纪儿”,尽管他的“摇篮靠着一个书柜”,里面放着 《百科全书》,他仍然被浪漫主义这“美的最新近、最现时的表现”所征服。如同大多数复辟时代的青少年人一样,他也把夏多布里昂当作自己的导师,十四岁时就感到正在步步接近深渊,对勒内的叹息心领神会;拉马丁的《沉思集》拨动了千万人的心弦,也在他的心头唤起对“永恒”与“和谐”的向往;至于雨果的诗篇,中学生波德莱尔更是反复吟诵,不绝于口,虽然他对1830年以后热衷于政治活动的雨果颇有微词,两人的美学思想也大相径庭,但对于《心声集》、《秋叶集》、《黄昏之歌》和《光与影》这些浪漫主义杰作,他却始终怀有一种崇敬和向往的感情。浪漫派作家中对波德莱尔影响最大的要算是圣勃夫和戈蒂耶了。圣勃夫的小说《情欲》第一次使波德莱尔在痛苦和快乐之间建立了联系,学会了把痛苦变成“真正的快乐”。圣勃夫的细腻的自我心理分析和自我精神反省,他对古典诗歌的爱好,都给波德莱尔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于《约瑟夫·德洛姆的生活、诗歌和思想》更被他称作“昨日之《恶之花》”,波德莱尔也乐于承认。或是出于批评家的短视,或是出文人的嫉妒,圣勃夫不太看重这位在诗歌上远远超过他的年轻人,但波德莱尔却毕生将他视为师长。戈蒂耶也是以导师的面目出现的。把他和波德莱尔联系在一起的,是对艺术美即形式美的追求,不过,波德莱尔并没有跟随他走上“为艺术而艺术”的道路,只是在形式方面肯下苦功夫罢了。他直接得益于戈蒂耶的,也许是后者对巴黎这座现代大都会的描绘,那种阴暗、冰冷的笔调显然与《巴黎风物》有着某种联系。此外,波德莱尔还是英国文学和德国文学的爱好者。英国的拜伦和雪莱,是他最喜欢的诗人,他在拜伦身上看重的是反抗和自由的精神,他认为拜伦“出色地表达了激情的谴责性部分”,他“发出的辉煌的、耀眼的光芒,照亮了人心中潜伏着的地狱”。德国的浪漫派作家霍夫曼则把他引入一个充满灵与肉、天与地、人与自然相互应和的神秘天地。美国的爱伦·坡更是波德莱尔精神上的兄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波德莱尔决心赶在日落之前,“抓住一缕斜斜的光线”。他抓住了。这一缕仍然灿烂的余晖在他的手中化作一片光明, “灼热闪烁,犹如众星”,在人们的心灵中激起“新的震颤”。他的《恶之花》就像笼罩在一片浪漫主义的夕照中的一朵金蔷薇,新奇,美丽,迷人。

 

  根据美国当代批评家维克多·布隆贝尔的说法,法国的浪漫主义有四个基本的主题 (包括正题和反题):孤独;或被看作痛苦,或被看作赎罪的途径;知识,或被当成快乐的骄傲的根源,或被当成一种祸患;时间,或被看作未来的动力,或被看作解体和毁灭的原因;自然,或被当成和谐与交流的许诺,或被当成敌对的力量。

 

  《恶之花》保留了这些基本的主题,孤独感,流亡感,深渊感,绝望感,流逝的时光,被压抑的个性及其反抗,对平等、自由、博爱的渴望,社会和群众对诗人的误解,等等,又无一不带有浪漫主义的典型色彩。

 

  《信天翁》从主题到风格,都纯然是一首浪漫主义的诗:

 

  水手们常常是为了开心取乐,

  捉住信天翁,这些海上的飞禽,

  它们懒懒地追寻陪伴着旅客,

  而船是在苦涩的深渊上滑进。

 

  一当水手们将其放在甲板上,

  这些青天之王,既笨拙又羞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