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雅贼系列(第3/44页)

相形起来,那可怜小器的英国佬福尔摩斯能做什么?不就是消极被动地抓抓犯人打打苍蝇蚊子吗?你看,一旦罪犯潜伏不动,他不是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自怨自艾吸吸毒品过日子吗?没错,他的收费比起一般人还不算低,但说穿了那能有多少呢?我塞给巷口那个老乞丐的都不止这一点点,他在办案中当然偶尔也会碰到价值连城的绿玉皇冠黑珍珠什么的,但有什么用?事后还不是得物归原主,乖乖送回那些王公贵妇的白皙手中去?

有自由但行不逾矩,有财货自然什么都买得到,有平等且人人老实善良,更重要,所有你在此遇见的女性,全部美艳、聪慧、善良却奇特地保有天真——一个天堂般但不是由上帝创造而是贼一手偷来的梦一样的世界。

再假就不像了

但如斯“甘甜美丽”的世界,稍有知识或理性的人都不会相信它是真的,就像你一定知道,要有好的火锅汤底,你得老实用骨头(牛骨、豚骨、鸡骨,或甚至添加利尻昆布、秋刀鱼干等等,如你在日式拉面节目所看到的那样)花时间熬制,不能只粗鲁倒一瓶廉价韩式泡菜一样;你也知道,那种免经验、免学历、免朝九晚五轻轻松松月入二十万的诱人工作一定其中有诈。

类型小说的世界,可以假,可以梦幻,可以大言不惭吹牛,但读者心中仍有一把尺,现实的尺,这是堆叠了他们对生活世界的所有或完整或破碎的知识、信息、印象乃至于气息所铸成,并内化成为一种阅读时的自然感受,不是谁故意找谁麻烦或自讨没趣——你去问问弗洛伊德,哪有什么梦境不残留现实成分的呢?

麻烦在于,不管我们喜不喜欢,人类的确每天每时每刻都增加着对现实的了解和对神秘事物的穿透,大体服膺了马克斯·韦伯著名的“除魅”说法,探险家和科学工作者上山下海,让我们这颗蓝色小行星地表上再没“秘境”了(我们国内的“吟游诗人”罗智成都成功踏上南极了);记者加狗仔队什么政治人物的行为到身体秘密都挖得出来(我们都看过杰奎琳·肯尼迪和戴安娜王妃的韵事和裸照,愿她们两位安息);各大博物馆的介绍和索斯比拍卖不仅让我们知道神奇宝物的真正身价,更让我们知道它的产权归属——好个无趣的世界不是?这样一个世界,即使你神通广大偷得到英皇王笏上那颗举世最大的钻石“非洲之星”,你除了每天晚上开盏小灯偷偷躲在被窝里反复欣赏让自我感觉良好之外,你能去卖给谁?你忍心切割它吗?就算忍心,这么坚硬的玩意儿你行吗?

老早就有日本文学评论家如此感慨: 日本文学创作力的萎缩(的确萎缩得不成人形,如果我们多少读过近二十年来日本的文学作品的话),主要是这个社会再没有秘密了——不太挑剔的话,这样的感慨多少是对的,二十世纪后半期的文学成就,大量集中在中南美洲、东欧乃至于非洲这些开发边缘地区,但正如著名人类学者列维施特劳斯对原始部落不断消灭的感慨,我们也不知道这几块尚称丰饶的土地还能撑多久不沙漠化如今天的西欧美国和日本。

罗宾汉和亚森·罗宾的梦幻世界,也愈来愈假得可笑了。

伟大的昔日贼之王国的边界,势必得作调整,向现实世界这边靠拢一点,不作这必要的妥协,那种昔日曾让无数读者心悸向往的潇洒、自由、华丽以及神秘冒险,会信誉破产整体一起消失,只能拿来骗骗未知世事的小孩了——今天,罗宾汉和亚森·罗宾的故事,基本上已成为童书、漫画和卡通,这绝非偶然,意思是他们已不再是成人童话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