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庄旧事(第4/20页)

第一是偷不得懒,一人一垄地,实实在在的,大家并肩前进。

第二是要有耐性,天又长,日又毒,工作又单调无聊,地球好像停止了转动,让人烦躁得想发疯。

第三样最可怕,就是要有蹲功,要蹲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挪。

偏偏本地人蹲功极硬,视这间苗薅草为轻活,说说笑笑干得飞快。这可苦了知识青年们,一会儿就被落下一大截。干这活儿是谁先到地头谁先歇,大家聚齐了再重新占垄往回返。等知青们好容易熬到地头,精疲力竭正要放倒,队长又吆喝着重新占垄了。就这样恶性循环,越慢越累,越累越慢,真让人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万有之流还偏偏总能挑出他们的不合格:间距过短,苗草不分,除草不尽,斩草留根,硬逼着再去返工。

人累极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在间苗薅草的过程中,知青们也有站起来弯腰干的,也有坐下去往前挪的,最惨的居然采用了爬的姿势,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而发明这一姿势的还是全队最干净最漂亮的一位女知青,在学校演过李铁梅,大家都喊她小阿妹——小阿妹在地上爬得像只小泥猴,凄凄惨惨地还抬起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对大家笑,让人心里酸酸的。

男知青老美本来是最整洁最爱美的,这时也累得躺倒不干了,穿着一身干净衣裤仰卧在泥地里。万有跑来训斥他也没用,便威胁他再不奋勇直前将来招工就没他的份儿,老美吓得连忙坐了起来,把附近的草就手儿薅了两把。

小孟一边干活一边叹气,只恨爹妈没有把他生在战争时期,冲锋陷阵死也死个痛快,强似如今在地里死受。小阿妹在一旁补充说,就是被敌人抓去坐老虎凳她也挺得住,一定咬紧牙关不招出万有是共产党,只是现在两条腿比坐老虎凳还难受,只好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如同刚刚钻出狗洞的女叛徒。

另一位男知青小范一边干活一边骂:“妈的,我当年怎么不得小儿麻痹?”得了小儿麻痹可以不插队,但小范的考虑与众不同:他说邻居家有个孩子得了小儿麻痹,后遗症就是不能直立,只好天天蹲着走路——让他来这里干活岂不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大家都夸他想得好,怕只怕那孩子爬不了这里的山。小范说自己宁愿天天背他爬山,就是来回多背几趟也不怕,怎么也比这样蹲着走路强。

半个月干下来,知青们都受到深刻的再教育。比如小孟,因为是干部子弟,历来不大看得起城市劳动人民的,如今却连做梦都梦见自己当了城市倒垃圾的清洁工人,到晚上趁凉快上班,干到夜里就收工,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白天还可以尽情玩乐。老美的意见不同,他说当送牛奶的工人最好,下午一趟送完奶,又不耽误晚上睡觉,第二天还有时间玩儿。小范有力气,他宁愿当装卸工,累也累得痛快,还可以跟着车四处跑,熬到最后兴许还能熬上个司机。小阿妹的心更高,一上来就想当卖糖果的售货员,活儿又轻巧,吃个零嘴儿什么的也方便。说这话时,她的眼里闪出理想的光芒,十分美丽动人。大家都说她想得太好了,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实现。

地震实为新地兆,天旋永立新天朝。如今沾了地震的光,知青们今年再不必受间苗薅草之苦,大家都有了意外的好工作:小孟放牛就不必说了;小阿妹也被派去地头轰鸡,其工作性质相当于一个稻草人或者一只纸老虎;小范和老美现在被派到菜园子里干零活儿,后来也变为长期性的工作,他俩还人心不足,骂队长有偏有向,万有也怕摆不平,后来又给他们加封了“技术员”的称号,送到公社去脱产培训了两天。

现在小孟赶着牛儿从田边走过,再看看地里蹲着薅草的人们,无疑是一次深刻的忆苦思甜教育。想起过去苦,更觉今日甜,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和地里的妇女搭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