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第3/5页)


那天,他这一番话把我们给震了,我们是浅薄的大学生和比较浅薄的研究生,我们喝过的水还不如他喝过的酒多。实践出真知,亲爱的同学们。神枪手是用子弹喂出来的;酒星是酒精泡出来的。成功的道路没有捷径只有那些在崎岖小路上不畏艰险奋勇攀登的人们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

真理的光辉照耀着我们,大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同学们,我有一个苦难的童年。伟大人物都在苦难的海洋里挣扎过,他也不例外。尽管我渴望着酒,但没有酒喝。金副部长为我们讲述他在艰苦的条件下以工业酒精代替烧酒锻炼器官的经历,我想用纯粹的文学语言描绘他这段不平凡的经历。我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清脆地放到漆盘上。黑暗降临,金刚钻站在副部长与欢乐精子之间的一个位置上。他对我招手,他穿着一件破棉袄引导我走进他的故乡。

寒冷的冬夜,一钩残月和满天星斗照耀着金刚钻村庄的街道和房屋,枝叶干枯的柳树和梅花。因为不久前一场大雪,大雪过后出了两次太阳,太阳融化了雪水,所以家家草屋的檐下,挂着一串串晶莹的冰凌。冰凌在星光照耀下闪烁微弱的光芒,房顶和树枝上的积雪也在闪光。根据金副部长的描绘,那应该是一个没有风的冬夜,河里的冰层遭受奇寒折磨拆裂,响亮的裂冰声在深夜里更响亮。夜愈深愈安静。村庄在沉沉大睡,这村庄是我们酒国市远郊的村庄。很可能有一天我们会乘上金副部长的桑塔那轿车去瞻仰圣地、参观圣迹,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将唤起我们对金副部长的敬仰,一种多么亲切的感情啊。想想吧,就是从这穷困破败的村庄里,冉冉升起了一颗照耀酒国的酒星,他的光芒刺着我们的眼睛,使我们热泪盈眶,心潮澎湃,摇篮破旧也是摇篮,任何东西也不能代替。根据目前态势估计,金副部长的发展前途不可限量,成为高级领导人的金刚钻携带着我们在他的钻石村尘土陷脚的大街小巷上徜徉时,在他的流水潺潺的溪流前流连时,在高高的远望着无边的绿色植物的河堤上漫步时,在他的牛栏与马厩前徘徊时……童年时期的痛苦与欢乐、爱情与梦想……连篇累牍行云流水般地涌上他的心头时,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他的步态如何?表情如何?走动时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迈右脚时左手在什么位置上?迈左脚时右手在哪里?嘴里有什么味道,血压多少?心率快慢?笑的时候露出牙齿还是不露出牙齿?哭的时候鼻子上有没有皱纹?可描可画的太多太多,腹中文辞太少太少。我不得不端起酒杯。树上挂着冰雪的枯枝在院子里嘎叭嘎叭断裂,遥远的池塘里,冰冻三尺,枯干的冰上芦苇丛里,夜宿的野鹅和家鹅惊梦,发出嘹亮的鸣叫。这鸣叫由清冽新鲜的空气传送到金刚钻七叔家的东间房里。他说他每天晚上都到七叔家里去,在那里一直待到深夜。四壁黑油油,一盏煤油灯放在一张古老的三屉桌上,三屉桌靠着东山墙安放。七婶七叔坐在炕上。炕沿上坐着小炉匠、大个子刘、方九、张保管,他们与我一样,在这里消磨漫长的冬夜,每夜都来,风雪无阻拦。他们报告着每天各自的经历和听到的七村八疃的新闻趣事,丰富多彩,妙趣横生,展开了一幅广阔的农村风俗画卷。这是富有文学情趣的生活。寒冷像野猫,从门缝里爬进来,咬着我的脚。那时候他还是一个穷孩子,穿不上袜子,两只生着黑皴皮的脚蟋缩在蒲草鞋里,脚心里、脚丫子中间,全是冰凉的汗水。煤油灯光在黑屋子里显得格外亮,白色的窗纸亮晶晶的,寒冷的空气从窗纸的破洞里奔涌进来,灯火冒出的一缕黑油烟袅袅上升,并不断变换形状。七婶和七叔的两个孩子在炕角上睡着了,那个女孩打着均匀的呼噜,那个小男孩的呼噜不均匀、高一阵低一阵,还夹杂着嘟嘟哝哝的梦话,他好像在梦里同一群野孩子打架。七婶是一个有文化的女人,眼睛很亮。她患有胃神经官能症,呃呃地地噫着气。七叔是个迷迷糊糊的男人,一张脸没有固定的形状,没有棱角,像一块平平的粘糕,他的朦朦胧胧的双眼老盯着灯火出神。其实七叔是个相当精明的男人,当年他巧施计谋,骗娶了比他小十岁有文化的七婶,那过程曲折复杂,一言半语难说清。七叔是位业余的兽医,能在猪的耳朵上静脉穿刺,注射葡萄糖青霉素,还能劁猪阉狗骟驴。他与村里的男人一样好饮酒,但是没有酒。各种能够酿酒的原料都用光了,人的吃食成了头等大事。他说:我们饥肠辘辘地熬漫漫冬夜,那时候,谁也想不到我能有今天。我不否认我的鼻子对酒精特别敏感,尤其在空气没遭污染的农村、农村的寒夜,种种味儿脉络清楚,方圆数百米内,谁家在喝酒我能够准确地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