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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鸟是用不着鼎食的,麋鹿是用不着衮衣的。”

他沉没在这样的感兴里的时候,司机掉过头来问道:

——“是往熊川温泉的吗?”

——“是的,往熊川温泉。”

山间的平地略略开旷起来,山路两旁现出了一带田畴。田中的禾稻已经半熟,青青的荞麦开着白色的小花。

——清,启尔林!……

——清,启尔林!……

草间的秋虫在调动着它们的管弦,准备着夜间的演奏了。

一团茅屋现在路旁,司机把车头右转,徐徐折进村去。

黄昏已在村里蔓延,村上矮矮的茅屋在跪着举行晚祷。一切都是木雕中的沉静。只那川上江中的浩浩的流泉在村后隐鸣,从太古以来收集着四山的流泉想来打破这沉静的木雕,但终不见有成功的希望,好象已经生出了空自费力的觉悟,隐隐含着忿怒了。

汽车咆哮了几声就停在一家赭红色的茅店前面。这家茅店在这村里怕是最古的人家。茅草的屋顶一年一年地增补,现在已经有三四尺厚了,最下屋的黑色的旧草象已经化成了石炭。但是和二千年前的洛阳少年到现在也还号着“贾生”的一样,这座至少有三四百年高寿的旅店的招牌依然还叫着“新屋”呢。

行人下车了。

刚好睡醒了的婴儿睁开了惊异的眼睛。

爱牟们一家五口离开称名寺旁的赁居走向箱崎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三十日的午后了。

由称名寺到车站只有四五分钟的距离,剩下的几个小行李,他们便自行搬运。爱牟一手提了一口小皮箱,一边的肩上担了两个包裹。大的两个男孩一人提了一个小包。他的夫人所婴儿背在背上,两只手也各各提了一个。他们走一阵又息一阵,四五分钟的路程怕走上了四五十分钟的光景。

——“这儿怕不会再来了。”

——“啊,桂花的香气真好呀!”

他们走到箱崎神社的时候,一群鸽子从神社的庙头飞上天

孩子们唱起来了。

Hato bobbo,hato bobbo,

Mame yaru zo!①

①作者原注:日本的儿歌,意思是:“乖乖鸽子,乖乖鸽子,给你一点豆子!”

这是生长在日本的小孩子们惯爱唱的儿歌。虽然他们不心一定有豆子给它,但一看见了鸽子的时候总是要这样唱的。

——“孩子们有好久不到这儿来了呢。”

——“足足有三个月了。”

——“前前后后在这儿也住了五六年,我们这些没有故乡的孩儿,他们长大了的时候,怕还是把这儿当做故乡来回忆的罢?”

——“那时他们是只能记得这一群鸽子呢。”

送行的人一个也没有,森森的长松间盘旋着的皎皎的白鸽,好象在向他们惜别,在向这些漂泊的儿童惜别。

他们荏荏苒苒地走了好一阵,听着二点十分钟的下行车鸣着汽笛了,又才匆匆地跑上了车站。

——“买三等票呢,还是买二等?”

——“买二等罢,小行李可以全都带上车,坐三等时要过磅,价钱终怕是一样。”

他们买了二等车的两张整票,一张半票,左提右挚地搬了好几次,好容易才坐上了火车。

——“啊,好了!肩头都背痛了。”

爱牟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上了车后立地把孩子放了下来。

朗豁的二等车里面只有一对中年的夫妇和三个女儿,看他们华奢而不能脱俗的服装,立地可以知道他们不是大阪地方的工厂主,便是长崎地方的商人。那三位艳装的女儿是在车座上高卧着的。

“啊,他们也是三个!”

爱牟一上车便发现了这个对照。但是他一回顾到他自己一家人的衣裳的粗糙和行李的狼藉上来,觉得那对夫妇在对自己加以白眼。他的心中立地忐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