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第4/6页)

①作音原注:屋内靠正门的一块地方。

——“唉,是的。那儿是空着三栋房间。”

主妇娓婉地说着,指着从庭树中现出的靠墙的一座“离座敷”②。那儿的确是有三间,就和我们中国式的船房一样。

②作者原注:正房附近的别构。

——“那是我们‘隐居’③住的地方。她周年四季住在那儿,一个人燃火煮饭,一个人扫地洗衣,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乐趣。我们这边不怕就很宽敞,楼上还空了好几间房间,请她过来她总不肯过来。我们这边的女仆她也不肯用,年纪老了的人真是和小孩子一样不好说话呢。她昨天才往横滨去了。我有一位妹子在横滨,去岁九月受了震灾,她便想去看她,是我们把她挡着了,路又远,年纪又老,但她总要去看她,结果在昨天动身去了。……你先生一向是住在福冈的吗?……哦,医学士!那是很好的。是先生一个人来住,还是有家装眷呢?……那很热闹啦,我们家里都是喜欢热闹的。我也有三个孩子呢。……好的,房子纵横是空着的,不过主人到海边上去了,要等他回来才能作主。先生是住在哪家旅馆里的?……哦,今天就要回福冈吗?也不要紧,我写信通知你好了。你请留一个通信的地址。”

③作者原注:日本人年老了,把家业传给了子女之后,无论男女部叫做“隐居”。

主妇夫人很流利地,很清脆地说着,真好象黄莺儿在花丛里清啭的一样,把爱牟说得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了。他看见这夫人的很华丽的服装,他看见正房中很眩目的陈设,逼得他怎么也不得不把他自己的家庭来比较一下。他自己的夫人,不是在斗气的时候,时常埋怨他说只把她当成了“女工兼娼妓”的吗?一家五口除有一两件见客的衣裳外,平常的穿着只是和叫花子的差不多,这怎么能够和她们同住在一道?“这儿的房金就算不贵,——其实还是问题,——这儿的人就算不作践我们,——其实还是问题,我们的一些无知的小儿怎么可以置放在这种贫富的悬殊之下,使他们意识着自己的寒酸呢!这是罪过,罪过!……但是假如不定在这儿,今天要算是空跑一场。空跑倒还不要紧,三天以后要有执达吏来赶走呢。啊,两难,两难!……”

当他正在这样狐疑的时候,女主人拿来了一技纤巧的自来水笔,一帖好写情书的五色信笺。

——“你请把住址留下来罢。”

——“好的。”

他一面写,女主人一面念:

——“Fukuoka Shigai,Hakozaki,Amiyacho,Kuwaki Umizo.”

这在他写的汉字是:

“福冈市外 箱崎 网屋町 桑木海藏”

他仓猝之间在写姓名的时候,竟写了“桑木海藏”四个字,这是他临时假造出的一个日本人的姓名,即使回信当然是交不到的。他又回想起来,只得暗自嗟叹道:

“糟了!糟了!今天又算白走了一天!”

他告辞着要走了,但在院子门口突然走进了一位中年男子来,穿着柳条花纹的浴衣,蓄着德国皇帝式的摩天胡子。一眼看去便可以知道他是军人,他手里还携着一条白质黑花“坡因陀”种的猎犬。

主妇叫道:“好了,好了,主人回来了。”

她留着爱牟再停一些时。

男子走近玄关来了,主妇便介绍了一番。男子的比猎犬还要狞猛的眼睛,把他身上打量了一遍。

——“唔,贵国呢?是上海?还是朝鲜?”

“哦,这位豪杰把我看穿了。丢脸大吉!丢脸大吉!好!”爱牟在心里懊恼着。

——“我是中国留学生。”

——“哦,支那人吗?”主妇的口中平地发出了一声惊雷。

“啊!这真是倒霉呀!倒霉呀!”爱牟心里这样想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