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将死(第2/3页)

“唉,最该死的要算是我的焚书坑儒,我烧毁了百家的书,一次活埋了四百六十几个人,我想来统一思想,想使天下的人都对我心悦诚服,其实我真是一位大傻瓜。思想哪里是用暴力可以统一得起来的呢?天下的人都在向我侧目,连我左右的人几时要谋害我都是难以保定的。天下的人不是都在咒我死吗?不是都在咒我死了之后便国破家亡吗?我的统制的效果是在哪里呢?只弄得一朝的人都是讲阴阳五行神仙妖异的方士,他们成群结党的来欺骗我。……最混蛋的是那个李斯,焚书坑儒这两项亘古不能洗刷的蠢事都是他教唆我干的,干了的罪名乐得我来承担,而他自己仍然带着一个周公孔子的面孔。妈的,我真是蠢啦,我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条大黄瓜啦!……

“假使我的父亲(吕不韦)不死,他是绝不会让我做出那两件蠢事的;更假使我早死得几年我也不会干出那样的蠢事,赢得一个千秋万岁的骂名。我知道天下的人都在骂我;我一死,天下便会动乱起来,千秋万岁后的人也都会骂我。我相信千秋万岁后决不会再有我这样的一个傻瓜,来于统制思想的这样的蠢事。妈的,天下的书你哪里烧得完,天下的思想家你哪里活埋得完呢?就算烧完了,活埋完了,你又有什么?你乐得做一群鬼方士们的傀儡!呵,妈的,那狗彘不如的李斯,我怎么没有叫他早死?妈的,我这狗彘不如的吕政,你怎么又没有早死几年呢?

“李斯那家伙,他勾结起一些方士来骗我,装着一个忠诚的样子,谁知道他怀的是什么鬼胎?我的大儿扶苏早就劝我疏远他,但我反听了他的话把扶苏遣去戍边去了,把蒙恬疏远了起来,十几年都没有让他回朝。在二十几年前还杀死了一位伟大的学者韩非,也是李斯那狗子教唆我的。妈的,如今有良心的人都离开了我,剩下的都是他的一派狐群狗党。我现在危在旦夕,我知道他们是在干些什么鬼事呢?……”

本来人在患着热症的时候,大抵是要起一种“喜坡哄屈里亚”(Hypochondria)的现象的,便是神经过敏,过分的猜疑,把自己的病症看得很重,觉得是死到了临头的一样。秦始皇睡在温凉车中,在他有热候的脑子里所往来着的这些想念,要说是和这种现象相当也未尝不可,但他的病症的确是很沉重。看他前后所起的征候,很可以安心地下一个诊断:是“结核性脑膜炎”(Meningits tuderculous)。他在巡游的途中早就消瘦得很厉害,血色也不好,时常便闭,特别是睡眠不能安稳,时常梦见些海产的怪兽怪鱼来和他打仗。结核菌早就是侵犯了他的本来是不健全的脑膜的,不幸他在渡平原津的时候又有羊儿疯的发作,而头又跌打在了青铜冰鉴上,大脑与脑膜和前头骨生了冲击,结核菌的威势乘着这外伤便突然地急进了起来。这是不治的病,大约在两三礼拜之内便要死,秦始皇帝实在是得到了这死的预感了。

在头一两天,热度虽然高,但意识还清醒,李斯赵高等虽然屡次劝他息下来在途中将养,但他没有听从他们的话,他仍然是叫人兼程前进,连夜间都不准休息。他的目的是想早赶到咸阳把扶苏召回来付以后事。他晓得扶苏一回来,一定是要除去李斯这一批人的。但在第三天的清早,意识便有点昏蒙起来了。他更预感到他会赶不到咸阳便要丢命。他便背开了人,自己亲笔写了一封木简的手诏给他的长子扶苏: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不幸归途疾发。今命在旦夕,其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连丞相李斯都没有让他知道,只叫管符玺事的赵高把木简拴好了,盖上了封泥,赶快派专使送到上郡去,从此以后他便陷入于昏睡状态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