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第2/3页)

一自入场以后,听着唱赞美歌,听着司会者作祈祷,致开会辞,我自己惶惑得啼笑皆非,苦于无法对付。鹤龄似乎也和我一样地惶惑,时时以含着怒气的眼睛望着我,是问我“究竟怎么办?”我的眼睛一直没找着答话来的时候,司会者已把开会辞讲完,挥我去讲演。

狂涛似的鼓掌声终竟把我这匹羔羊逼促着走到了坛前。

就和在写文章的途中突然有妙意飞来的一样,在我向着司会者和听众致了敬礼,燔柴正要着火的时候,我却得了一番天来的惠雨。

我先对听众说,“我自己的正式的讲演要留在后面,在讲演之前还得举行一次仪式。刚才司会者某先生所行的仪式是基督教的仪式,某先生是基督教徒,自然要行基督教的仪式。但我们是革命军人,我们革命军人在讲演之前也是有革命的仪式的。这仪式是要先推一个主席,由主席宣布开会,读总理遗嘱,默哀三分钟,然后才落到我的讲演。我们现在就先推李鹤龄同志为主席。”

这样一提出,听众径直热狂化了,鼓掌声比前两次的更高更长,就象始终不肯止息。满场充满着和惠的眼光,我知道听众已经完全是我的。一直到鹤龄起来,对大众宣布开会,大家才肃静了起来。

鹤龄本是极机敏的人,他做着临时主席把开会的程序执行如仪,于是才又挥我去讲演。

又是一阵狂烈的鼓掌声。

我的讲演怕有五十分钟的光景,详细的语句自然是不能记忆的,但大概的意思却还留在脑里:因为关于这一方面的我自己的思想和客观的事实至今还没有改变。

我说,我自己是深能了解耶稣基督和他的教义的人,《新旧约全书》我都是读过的,而且有一个时期很喜欢读,自己更几乎到了要决心去受洗礼的程度。但我后来为什么没有受洗礼呢?是因为我恍悟到了我们中国人没有再受洗礼的必要。自从鸦片战争以来的我们中国人,自生下地来,已经便是基督教徒,而且一辈子都是实行着基督教义的。譬如,基督说,你要爱你的邻人,甚至爱你的敌人。有人如要剥你的外衣,你索性便奉送你的内衣。有人要打你的右脸,你索性更让他打你左脸。这些爱的教义,我们中国人一直不假言说地是实行着的。怎见得呢?有人割去了香港,我们索性便让他租借九龙。有人夺去了越南,我们索性送他一条滇越铁路。有人占领了朝鲜,我们索性奉送以满蒙。我们中国人真真是比任何基督教徒还要基督教徒。基督说:你要积天上的财,施舍你地上的财。有钱的人想进天国,比骆驼想穿过针眼还要难。我们中国人呢?那是把地上的财老早抛得一干二净了。银行、矿山、铁路、邮政、内河航业、内海航业、工厂、商场……凡是可以生财的产业,没有一样不已经抛得精光。我们中国人大家都瘦得来象一条线了,天国的门不怕就只有针眼那般大,我们是已经有充分的资格穿过去的。

我尽力说了一番隔的理论,大大地受了听者的欢迎,笑声,掌声,轰隆地不绝。

我最后是如那位魁梧的司会者之称邓演达为“革命伟人”一样,我称司会者为“传教伟人”。我说他以中国人而又信奉基督教,那是双料的基督教徒,怕比基督还要基督。不过,我可惜他是局在了汉口,犹如基督是钉在十字架上,不能施展他的天才。他应该是往伦敦、巴黎、纽约、东京那些地方去,让那些地方的“骆驼”充分地缩小起来,可以“穿过针眼”。

说得大家又哄堂大笑,我在热烈的鼓掌声中把讲演作结。

“传教伟人”委实是一位魁梧的“传教伟人”。他乘着我把话讲完了便又向着听众赓续致词。

他这次特别恭维起我来,说我是一位“空前绝后的”又是一个“空前绝后的”——雄辩家。然而我之所以善于雄辩,是因为我是“中山信徒”,而中山又是基督信徒,所以要“请大家信仰基督,才能有这样的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