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第2/2页)

鸽子对着鱼儿说:

“鱼儿呀!鱼儿!你请跳出水面来,飞向空中游戏!”

鱼儿听了便朝水外钻,但总钻不出来。

鱼儿便对鸽子说:“鸽子呀!鸽子!你请跳进水里来,浮在藻中游戏!”

鸽子听了便朝水里钻,但总钻不进去。

拖长声音,反复地唱了又唱,唱一句,小儿赞诺一声。唱到后来,小儿的意识渐渐朦胧,赞诺的声音渐渐低远,渐渐消沉,渐渐寂灭了。

天天如是,晚晚如是,有时又要听他小的一个婴儿啼饥的声音,本来便是神经变了质的爱牟,因为睡眠不足,弄得头更昏,眼更花,耳更鸣起来。——他的两耳,自从十七岁时患过一场重症伤寒以来,便得下了慢性中耳加答儿,常常为耳鸣重听所苦,如今将近十年,更觉得有将要成为聋聩的倾向了。

大儿睡去了之后,他自己的睡眠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幼时睡在母亲怀里的光景,母亲念着唐诗,搔着自己的背儿入睡的光景,如象中世纪的一座古城,僾然浮在雾里。啊,那种和蔼的天乡,那是再也不能恢复转来的了!……辗转了好一会,把被里的空气弄得冰冷了,他又一纳头蒙在被里,闭了眼睛只顾养神——其实他的“神”,已经四破五裂,不在他的皮囊里面了。他自己觉得他好象是楼下腌着的一只猪腿,又好象前几天在海边看见的一匹死了的河豚,但是总还有些不同的地方。他觉得他心脏的鼓动,好象在地震的一般,震得四壁都在作响。他的脑里,好象藏着一团黑铅。他的两耳中,又好象有笑着的火焰。他的腰椎,不知道是第几个腰椎,总隐隐有些儿微痛。

突然一声汽笛,劈空而鸣。接着一阵轰轰的车轮声,他知道是十二点钟的夜行火车过了。远远有海潮的声音,潮音打在远岸,在寒冷的夜空中作了一次轮回,又悠然曳着余音渐渐消逝。儿子们的呼吸声、睡在邻室的他女人的呼吸声,都听见了。他自己就好象沉没在个无明无夜的漆黑的深渊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