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想他没死,”蓝坡跪在总管被摆平的躯壳旁说,“拜托,挺着点儿!把灯照过来一点,让我帮他翻个身。那个谁,哎呀,叫什么来着——班杰明爵士?”

巴吉侧躺着,一只手还伸得老远地。帽子在一旁压得扁扁地,颇有点时髦俏皮的造型效果,而他那端庄体面的黑外套绷掉了一枚钮扣。蓝坡使劲儿拖住那沉甸甸的身体,硬把他扭过来。巴吉的脸像面团一样缺乏弹性。他两眼紧闭,但仍有气息。伤口位置很高,在左侧胸口,血泪泪地浸透衣襟。

“嗨!”蓝坡高声喊说,“嗨!喂!知不知道你在哪里?”

他抬起头来看看丫头,视线一片模糊。丫头正看着别处,周围光线并不耀眼。

矮树丛问有枝枒折断的声响。班杰明爵士像歹徒似地戴着顶扁帽,拨开树丛出现了。长过袖口的手臂膀在那儿荡来荡去。苍白的脸上沾了泥沙,雀斑依稀可见。

“他——让他给逃走了,”警察局长沙哑地说,“我不晓得他是谁。我甚至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这又是谁啊?”

“你看他,”蓝坡说,“他一定试图拦住……那个家伙。你难道没听见枪响吗?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我们赶快把他弄上你的车送去镇上吧。你抬他的脚,好不好——我抬他头这边,小心别颠到他。”

很重。头脚之间悬空的部分老是松垮下去,就像两个人合力搬一个大床垫那样。蓝坡不觉胸口紧缩,肌肉酸痛。他们趺跌撞撞穿过矮树丛那些处处会把人刮伤的枝干,来到长草坡班杰明爵士停放在路上的戴姆乐车厂出的房车旁边。

“你最好待在这儿看守,”待他们将巴吉安置在车子后座,警察局长这样说。,“史塔伯斯小姐,你可不可以跟我一起搭车去马克礼医师那儿,在后座沿路扶巴吉一把?谢谢。小心喽,我要把车子调个头。”

蓝坡最后一眼看到车子发动时,桃若丝将巴吉的头稳在她腿上,车灯则在摇晃。当蓝坡转身往回走向监狱时,发觉自己虚弱乏力得倚着篱笆歇脚。他脑袋既累且钝,像生了锈的齿轮在瞎转。他就这样在清澈的月光下紧抓着围篱,一手还拿着巴吉被压扁的帽子不放。

他呆呆地瞄了帽子一眼,随手把它抛在地上。赫伯特·史塔伯斯啊——

有盏灯移近了。菲尔博士庞大的身躯蹒跚地走在一片灰蒙蒙的草原上。

“嗨哟!”博士伸长下巴吆喝着,他走上前来,将手搭上蓝坡肩膀,“好小子,”他停了一下说,“好啦?怎么回事啊?谁受伤了?”博士很想用平静的语气说话,但嗓门毕竟吊得老高。他接着说,“我从阳台看到个大概。我看到他在跑就大喝了一声,然后他好像朝什么人开了一枪……”

蓝坡一手抱头:“那总管——叫什么名字来着——巴吉。他在树林那儿一定已经观察我们好一会儿了。天晓得为什么。我才刚把它——哎,刚把那死尸——扛上来——扛到水井边,听你大叫,又见那人拔腿就跑。巴吉挡了他的去路,胸口就挨了一枪。”

“他没——”

“我不知道,”蓝坡泄气地说,“我们把他挪到车上的时候还没断气。他们把他送到查特罕去了。”

两个人在那儿静静地站了半晌聆听蟋蟀鸣叫。博士从口袋里掏出携带用扁酒瓶,拿在手里。樱桃白兰地顺着蓝坡喉咙而下,蛮冲的。尔后酒精密密地伸向血脉,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想不透那人是谁吗?”

蓝坡厌烦地说:“喔,管它是谁呢,我瞟都没瞟到一眼。只听见他在跑。我满脑子都是井底看到的……唉,我们最好回到死者那儿去吧。”

“嘿,你浑身上下都在抖。稳着点儿啊——”

“肩膀借我靠一下。嗯,是这样的——”

蓝坡又咽了一下唾沫。他觉得口鼻之间永远挥不去水井——及在底下蠕动爬行的败类——那股气味了。他仿佛又见绳索从阳台上扭曲着给放下来,也重温了曜出井口时,井边石壁贴着他灯芯绒长裤的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