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第2/8页)

他从来,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可怕的孤独!

对呀,他又一次感觉到了,也许他当真会痛恨索尼雅,现在他更使她不幸。“他为什么要上她那儿去乞求她的眼泪?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要破坏她的生活?啊,卑鄙!”

“我还是孤单单的一个人!”他忽然坚决地说。“她也不会去探监的!”

五分钟后,他猛然抬起头来,怪样地笑了笑。这是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去服苦役当真会好些,”他忽然想。

他记不得在屋子里坐了多久,满脑子是各种模模糊糊的念头。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她开头站在门口望着他,就像不久前他望着索尼雅一样;接着她走进来了,在他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坐在她昨天坐过的那个地方。他一言不发,不知怎的漠然望着她。

“哥哥,你别生气,我只坐一会儿就走,”杜尼雅说。她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但不是严峻的。她的目光明亮而柔和。他看出了,她是怀着手足之情来找他的。

“哥哥,我现在全都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什么都对我说了,全都告诉我了。由于愚蠢和卑鄙的猜疑,你遭到了迫害,受尽了折磨……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告诉我说,不会发生任何不幸的事的,你不必把这件事看得那么可怕。我可不那么想,我十分了解,你心里多么愤慨,这样的愤慨情绪会在你的心坎里留下永不磨灭的痕迹。这是我所害怕的。我不怪你抛弃我们,也不敢怪你;我以前责备过你,原谅我吧,我也觉得,如果我发生这么大的不幸,我也会离开一切人。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可我会常常谈到你,代你转告她,说你很快就会回去,别为她难过;我会安慰她;可你也别使她难过,你哪怕去一次也好;你可要记住,她是母亲啊!这会儿我只是来告诉你(杜尼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如果你万一需要我干什么,或者你需要……我的生命或什么……只要你来叫我,我就会来的。再见!”

她急遽地掉转身去,往门外走了。

“杜尼雅!”拉斯柯尔尼科夫叫住她,站起来向她跟前走去,“这个拉祖米兴,德米特里·普罗柯菲依奇是个很好的人。”

杜尼雅微微涨红了脸。

“真的?”等待一会儿后,她问。

“他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爱劳动,正直,能热爱人……别了,杜尼雅。”

杜尼雅脸红到了耳根,接着突然惊慌起来。

“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真的要永别啦,所以你留给我……这么几句遗言?”

“反正一样……别了……”

他掉转身离开她,向窗前走去。她站了一会儿,惊慌不安地望着他,过后忧心忡忡地走了。

不,他不是对她表示冷淡。有过一刹那工夫(最后的一刹那),他非常想紧紧地拥抱她,跟她告别,甚至想告诉她,但是连手也不敢跟她握一握:“往后想起我现在拥抱了她,她也许还会发抖!她会说,我偷吻了她。”

“这她是不是受得了?”过了一会儿,他暗自问。“不,她受不了;像她这样的人受不了!像她这样的人决计受不了……”

他又想起索尼雅来了。

窗外吹来了一阵凉爽的风。外边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他忽然拿起制帽出去了。

当然他不能而且也不愿注意自己的病情。但是这一切不断的忧虑和内心的恐惧对他不可能不发生影响。如果说他身上发着高热而还没有躺倒,那也许正是因为这内心的不断的忧虑使他还能支持,保持镇静;但这是人为的、暂时的。

他无目的地徘徊着。夕阳西坠。最近他产生了一个特殊的烦恼。这个烦恼并没有使他受到特别的刺激和痛苦,但是使他产生了一种固定不变的和永恒的感觉,预感到将在这种使人发冷和沮丧的苦闷中消磨无穷尽的岁月,预感到将永远离不开那“一俄尺宽的地位”。在黄昏时分,这种感觉常常使他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