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定宜看见他,其实相距已经不远,她放声喊,来不及了,他听不见,慌张的模样让人心酸。以前他是养尊处优的,万事缓着来,何尝有过这样的经历。如今心上有人,惶骇和不安表露无遗,她只是觉得他可怜,眼泪便滔滔流了下来。

她走不过去,满世界的混乱,被人束缚住双手拖着往前。她回头看,那人顶着一张花红柳绿的脸,分辨不清五官,唯有眉峰那颗痣像个铁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她惊觉,没等她开口,他上来捂住她的嘴,“别喊,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无非是落进人口贩子手里了。队伍继续前行,她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二爷淹没在人海。

一去二三里,他们从队伍里脱离出来,荒草野地中有人接应,上了马车一路狂奔,不知道去往何方。既然落进他们手里就没那么容易逃脱,她使劲遥撼门窗,都是做死的,她意识到无法自救,颓然瘫倒下来。

这么命苦,自小家破人亡,所幸遇见十二爷,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把她捧在手掌心,还好有他。可是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就落进人伢子手里,难道这辈子真有吃不完的苦了么?她不甘心,用力拍打窗户,“岳爷,有话好说,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外面没有回应,只听见马蹄疾驰,还有呼呼的风声。

她犹不死心,换了个语气打商量:“你要什么?要钱么?你把我送回去,我就说是你救了我,金爷答谢你,绝不会比卖了我的佣金少。岳爷您日行一善,咱们爷还和你谈买卖呢,你这么干忒不仗义了。”

依旧是石沉大海,连一点波澜都激不起来,她知道完了,人家是打定主意的。这么一大群秧歌队席卷而来,即便十二爷周围有安排,她是给挟带走的,外围的人不能察觉。

好话说尽依然是无用功,她靠着围子叹气,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过去十几年能顺利活下来,这次也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何况还有十二爷,他发现她不见了自然打发人寻她,不管他们走了十里二十里,只要还在大英地界上,终会找到的。

她浑浑噩噩躺倒下来,半是惊慌半是冷。使劲抱了胳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当口得镇定,她得想想怎么应对。也没容她多琢磨,地方到了,外面的人打开车门把她拖出来,推进了一间屋子里。

和她设想的不一样,原以为会是个挤满奴隶的窝棚,四周围都是腌臜的恶臭,然而没有,这是个单间儿,瓦片房,简单几样摆设,有桌子有凳。她环顾一圈,屋里没人,两盏丧烛高照着,香炉里香烟袅袅,缭绕满室。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神龛里供着牌位,心里浮起一种玄妙的感觉。莫非绑了人还得拜祖宗磕头?这是什么规矩?可是很奇异,心里安定下来,并不觉得可怕。

她走过去,打眼一扫,前后四块牌儿。一块一块挨着看,上头写着显考温公讳禄之神位、显妣温母周氏之神位,还有汝良、汝恭的,因为没有成家呀,抬头都是兄。她如遭电击,千想万想没有想到迎接她的是这种境况。她跪着爬过去,把四个神位搂在怀里,一遍遍抚摩,喃喃念着爹娘兄长,真是伤心到极处了,脑子钝钝痛起来。

她从温家出来后压根儿没有机会给他们立牌位,因为自己四处讨生活,身份要掩住了不让人发现,每每逢着清明冬至去坟头上香除草,这个时候才能给父母捎点儿高钱元宝。她常不敢想,自己其实很不孝,别人祭祖上供,她什么都没有,爹娘在阴司里会不会怨怪她。现在看见了,心底里那根弦被触动了,她把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泣不成声。

背后有人上来,轻轻把手覆在她肩头。仿佛穿越了千百年的沧桑,低声唤她“小枣儿”。小枣儿是她的乳名,她母亲说大名出厅堂,要叫得响亮。小名儿呢,叫得微贱些,贱名好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