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浮生四重恩(第6/23页)

在座的男人们都被挑了兴致,全唱了两三句,却把最精彩的唱段留给了傅侗文。女人们最会分场合、看身份的,从唱词就听出来:这位三爷就是今日的上宾了。

茶过三巡,沈奚身后坐着的两位姑娘轻声笑谈。

她们用望远镜看楼下散座,不是再聊戏,而是在聊着楼下捧角的姨太太们,说哪家姨太太和戏子走得近,还有哪家的姨太太和女戏子搞在一处。

烟铺上的男人两两相对,谈起了生意。

借着戏园子的好气氛,隔着镂空的铜制烟灯,一人身边伺候着一位眼神流盼的年轻姑娘,替他们装了两筒烟。

在烟雾缭绕里,沈奚翻着茶几上的一摞报刊,刚看完《梨园杂志》,又拣了本《俳优杂志》。突然,房里暗下来。是烟榻上的两位老板嫌电灯晃眼,嘱人揿灭了电灯。

大灯灭了,此时除去烟榻上燃烧着的小烟灯,仅剩了主座两旁的西洋式落地灯。落地灯外垂着艳红色的灯罩子,红影暗沉,让人昏昏欲睡。

没了光源,她看不成报刊,百无聊赖地听着戏,落地钟走到了十点。

已经等了四个小时,傅侗文仍是气定神闲。

沈奚在黑暗中,瞧见一个黑衣青年人推门而入,躬身到黄老板耳畔,耳语片刻。

黄老板挥退他,对傅侗文说:“三爷请安心。”

傅侗文回说:“黄老板费心。”

两人相视而笑。

黄老板道:“没想到三爷是个重情义的人。”

“情义是负累,我担不起这些,”傅侗文道,“只能说被人逼上了梁山。”

“哦?何为逼上梁山?”

傅侗文道:“是被他用六妹要挟着要钱,心里不痛快。这样被人拿捏,不合我的脾气。”

黄老板恍然,笑骂道:“一个土司令还敢要挟三爷?那些赤佬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惯了,殊不知,今日的人上人,就是明日的坟中骨,活不长了。”

两人谈话声时高时低,沈奚只听到只言片语,没多会儿就因为新戏开锣,各自安静了。

没多会儿,窗子外边,淅淅沙沙一阵雨。

下人沏了一壶新茶,为他们斟上,茶烟袅袅,锣鼓又起。

白光顺着门缝,缓缓扩成了扇形。

青年人再入内。

沈奚以为是有新消息了,岂料他只是把手里的粉色戏单递给黄老板:“楼下问,老板还要点什么戏,大家都在候着呢。”

“三爷还有什么想要听的?”黄老板略略扫过戏目,“这有一出时装的剧,《宋教仁遇刺》,三爷以为如何?”

“卖的是噱头,这戏没意思。”傅侗文品呷着新茶,兴趣乏乏。

“我以为三爷是个追时髦的人,会对革命的剧目感兴趣。”烟榻北面的男人笑着搭话。

烟榻南面的男人一气吸完手里的烟枪,却道:“你以为还是清朝末年?想要出人头地,先去干革命、造炸弹?老皇历了。”

傅侗文笑,众人便跟着笑。

“再来《空城计》吧。”

“是。”青年人倒退而出。

西洋式的落地钟里,指针走到了十一点半。

沈奚刚才在戏单上看到徐园的闭园时间是午夜十二时,还有半小时这里就要撤席了。倘若十二点还没消息,难道还要换个销金窟,接着等吗?她心里隐有不安,黄老板把事情办妥后,让人送一个信去公寓就好了,为何要请傅侗文亲自来等消息?

她总觉,还会有旁的枝节。

台上,戏开了锣。

沈奚刚端了茶盏,那扇门第三次被推开。还是同一个人。他到黄老板身旁,耳语数句。黄老板突然击掌:“好!看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