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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冉森在我工作时出其不意地来了。我跟他谈了妮科尔,他听时心不在焉。

“这姑娘讨人喜欢。”他对我说。“但我已是她父亲的年龄……”

他不大清楚她丈夫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她丈夫在餐馆里打她耳光,一个哑剧演员竟如此粗暴,他感到十分惊讶。在他的想象中,哑剧演员的手势非常缓慢而又十分温柔。

我们俩都出了门,我们刚走了几步,我就在那条穿过公墓、两边有高墙的街道的街角看到一个身影,并认出是哑剧演员吉尔。他身穿黑色外套和长裤,白色衬衫的领口呈新月形,领子宽阔,盖住了外套的翻领。

“瞧……是个老相识。”冉森对我说。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等待我们走到他跟前。我们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往前走,装出没看到他的样子。他穿过马路,在我们走的那条人行道中央站住,两腿微微分开。他又把双臂交叉在胸前。

“您觉得是否应该打架?”冉森问我。

我们走到他跟前,他左右跳动,拦住我们的去路,像拳击手那样准备出击。我把他一推。他的左手机械地打在我的脸上。

“您过来。”冉森对我说。

他用手把我拉了过去。对方朝冉森转过身去:

“您这个摄影师,您等着我来收十您。”

他的声音如金属般清脆,发音像法兰西喜剧院的某些演员那样过于加重。妮科尔曾对我说,他也是喜剧演员,说他在演出用的录音带上录下的最后一段文字,就是阿尔弗雷德·雅里的《愚比王》[1]中很长的一段。看来他很喜欢这一段。这是表现勇敢的节目,也是他演出中最精彩的节目。

我们继续朝唐费尔-罗什罗广场走去。我回头看。远处,在阳光下,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外套和棕色的头发。是否在公墓附近?这身影有某种阴郁的色彩。

“他跟着我们?”冉森问我。

“是的。”

于是,他对我解释说,二十年前的一天,他在乔治五世地铁站的出口处遭到大搜捕,他当时坐在地铁车厢里,对面坐着一个棕发男子,身穿深色西式套装。他起初以为对方是普通乘客,但在几分钟后,那男子出现在一队警察之中,那队警察把他和十几个人带到拘留所。他曾模煳地感到那个人在地铁的过道里跟踪他。哑剧演员身上的黑色外套使他想起那个警察。

他一直跟踪我们,双手插在口袋里。我听到他用口哨吹着我小时候害怕的歌曲《有一艘小船》[2]。

我们在我第一次遇到冉森的咖啡馆露天座上坐下。那个人在我们旁边的人行道上停下,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冉森用手指给我指出那个人。

“他跟二十年前的那个警察一样无法摆脱。”他说。“另外,这也许是同一个人。”

阳光使我眼花缭乱。在强烈而又闪烁的阳光下,一个黑斑在我们前面晃动。它渐渐靠近。现在,哑剧演员吉尔在逆光中显现出来。他是否会用特里斯坦·科比埃尔的一首诗做背景,给我们演一出中国皮影戏般的哑剧?

他站在我们餐桌前面。他耸了耸肩,迈着高傲的步伐离开,朝唐费尔-罗什罗火车站走去。

“我离开巴黎的时候到了,”冉森说,“因为这一切已使人感到疲倦而又滑稽可笑。”

[1]雅里(1873—1907),法国作家。在高中求学期间,创作木偶喜剧《波兰人》,曾在剧院上演,塑造了“国王愚比”这一人物的雏形。所作散文体剧本《愚比王》借假想的波兰国王愚比的形象,讽刺法国政府的无能。此剧1896年在巴黎首演,引起轰动,从此愚比成为贪婪、残暴和无能的象征性人物。该系列剧作还有《愚比历代志》、《愚比龟》、《愚比囚》。在《愚比王》中,愚比原为军功卓著的上尉,在野心勃勃的老婆的鼓动下,推翻波兰国王温采斯拉斯,夺取王位,并杀死国王全家,只有王子布格雷拉斯得以逃脱。他还屠杀敢于反抗的贵族、法官和金融家。这时,俄国沙皇向波兰宣战,愚比率军出征,由其老婆摄政。但她随即被王子布格雷拉斯和起义的人民赶下台,逃入一个山洞,恰与战败的愚比重逢。两人逃到波罗的海,开始新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