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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里曾经是家。它不好也不坏,无法评判,只能接受,就像所有的家庭一样,是无法解开的结。克里斯托弗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感觉棒极了,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早晚餐”已蒸腾出一股浓郁的葡萄酒气息。年轻人在打牌,隔壁房间的唱片机吱吱作响。克里斯托弗看着他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 “年轻”。他把自己排除在外,认为三十八岁是一个真实的年纪。他想,生活只真实存在于人四五十岁之前。那时,人已经懂得一些真切、实在的东西;这样的知识并不智慧,也不“深奥”,无法令人满足;那时,人早已见过亡者与胜者,生活总在惊人地重复,没有什么会按照我们期待的方式发生,也没有什么能再令人震惊。他想,这才是真正的震撼,一生一次:当我们认清自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从个人来讲,我们也行将消亡。克里斯托弗是在三十八岁时发现这个事实的。这样的身体状态是可耻的、不幸的,人在意识到事情真正发生了的瞬间,仅剩紧张的身体状态了……发生了什么?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但一定与预期相反;接着,世界冷漠而熟练地停下来,仿佛一颗玻璃眼球一瞥便凝固了白云、屋舍和人们的面容……他点上一根烟,望着前方。隔壁的“年轻人”手里不同花色的牌上下翻飞,还有人和着极为挑逗的南美口琴翩翩起舞。克里斯托弗静静地听着这不合时宜、不知廉耻、卖弄风情,却谈不上诱人的音乐。“应该隔离那些被音乐撩拨起欲望的人。”他暗暗思忖着。他为这种颇为流行的随意而廉价的狂欢感到羞愧,不禁黯然一笑。是的,这样的“年轻”也是他曾经熟悉的。对于他们,他又知道些什么?他狐疑地瞥了他们一眼。他向女主人问好,接着自然而从容地转向“老人们”。

老人们个个小心谨慎,少言寡语。首席大法官用父亲般亲切的手势招呼克里斯托弗去身边坐,为他点上烟,慈爱地看着他。他曾教导过克里斯托弗;他骄傲地看着他。成熟稳重,对事业和家庭毫无保留地接纳,以及忠诚、威望和自律,都是初见时克里斯托弗给他留下的印象,这些唤醒了这位老法官深埋心底的雄心壮志;克里斯托弗是可以托付传统、传授精妙的律师执业技巧、传承思想精髓之人。老法官从不怀疑,克里斯托弗能像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在这条严苛、高标准的职业道路上走得更远。他了解这颗灵魂,从视线的相遇和只言片语中,他感受到克里斯托弗令人动容的特质。克里斯托弗是个可以亲近之人。他不需要被征服,孩提时他便对做人的基本原则了然于胸,这是老法官相信能够与之共处的基础。老法官明白,克里斯托弗希望拯救社会——这点毋庸置疑,感觉、信仰、信任从他的内心、他的一言一语中表现出来。他完全可以被社会寄予厚望……可老法官仍以掩藏在烟雾后的目光审慎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法官。“他有些太正直了,”他这么想,“简直一身正气。从没见过他喝得烂醉,也从未听过他说一句不得体的话。”老法官年近七旬,阅尽世事,见过比暴露身体更赤裸裸的人,他认为自己有分辨能力。他焦虑不安地分析着克里斯托弗的“正气”。“如此洁身自好的人,”他这会儿想,“都是在等待一个答案。他们欲言又止,一定是心存疑虑。但这样的人不应有疑虑。他们是永恒的,不能有疑虑。”他用严厉的眼神盯着克里斯托弗。他了解关于他的一切,了解他的家庭生活,有时在法院会单独约见他,以朋友的身份关照他。“也许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正是一个天主教徒的本质。”他继续想,用一只手轻轻拨散了面前的烟雾,仿佛要将克里斯托弗看得更透。“一个宽容的天主教徒。但他的国度不属于这个世界。”老法官是新教徒,毕业于地方上一所著名的新教徒学校。他觉得,也许正是这份独特的“天主教气质”,这种下意识的“宽容”意愿,这份被完整隐藏的乡愁——老法官早已知道的复杂乡愁,对“另一个国度”的乡愁——吸引他接近克里斯托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