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在这样一个清澈而寂静的夜晚,只有几只狗—有的是被遗忘的,有的是被遗弃的—散落在农家庭院里汪汪地吠叫,它们有的是因为饿,有的是出于害怕。少尉无法入睡,他走出寄宿的那间茅屋,沿着长长的乡间小路朝教堂尖塔方向走去。尖塔上那希腊式的双层十字架直指星斗。这座细木薄板盖顶的教堂立在一个小公墓的中央,周围尽是用木头钉成的歪歪扭扭的十字架,它们似乎在微弱的夜光下晃动。在敞开着的灰色公墓大门前面吊着三具尸体。吊在中间的是个有胡须的神父,左右两边各吊着一个农民,他们身着土黄上衣,僵硬的脚上穿的是粗麻鞋。神父身上的黑长袍一直拖到他的鞋子上。神父的脚时不时地被夜风吹得直晃动,肥大的长袍摩擦着神父的脚,宛如在敲一口哑钟,发不出一丝声响。

特罗塔少尉走到被吊者的身旁,看到他们那肿胀的脸。在这三个受害者的面孔中似乎可以见到他的某个士兵的面孔。这是军人们的面孔啊!他曾经每天和他们一起操练。神父那羽毛扇般伸展开的黑胡须使他想起了奥努弗里耶的胡须。少尉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谁知道呢?也许奥努弗里耶就是这个被吊的神父的兄弟。

特罗塔少尉环顾四周,侧耳细听,听不见一丁点儿人的声音。田鼠在教堂的钟楼里呼呼地乱窜。被遗弃的狗在毫无人烟的农家小院里吠叫。少尉抽出佩剑,把吊死者的绞索一根一根地割断了,再把他们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扛到肩上,统统送进了教堂公墓。

接着,他开始用光亮的剑在坟墓之间的小路径上掘土,一直掘到能够放进三具尸体为止。他把三具尸体都放了进去,用佩剑和剑鞘把泥土铲到他们身上,再用脚在那泥土上来回地踩踩,把土压实,然后画了个十字标记。自从他在摩拉维亚军校参加最后一次弥撒以来他再也没有画过十字。他本来还想念一段祷告文,但是,他的嘴唇虽然在动,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不知哪里有几只鸟在啾啾鸣叫,田鼠在四处乱窜,狗在汪汪吠叫。

翌日清晨,日出之前,他们又出发了。灰蒙蒙的秋日晨雾笼罩着这个世界。但是不一会儿,太阳就从雾霭中探出头来,炽热得像盛夏的烈日一般。穿行在一个荒凉的沙土地带,他们感到口渴难忍。有时,他们似乎听见什么地方有潺潺的流水声。几个士兵朝着流水声方向跑去,可是很快又折返回来。这一带没有小溪、没有池塘,也没有水井。他们经过几个村落,村里的水井塞满了被枪杀者的尸体。有的尸体被吊在木头井架上,有的在井中间堆成一团。士兵们不再往深处看,立即折回去,继续行军。

口越来越渴。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听见了枪声,便赶紧卧倒在地。敌人一定是赶到他们前面去了。他们匍匐在地面上蜿蜒前进。不久,他们注意到路面变宽了,能看见一个荒凉的铁路站的灯光。铁轨就从那里延伸出去。狙击部队跑步前进,占领了这个站,这里安全。

他们分散开来隐蔽在铁路路基两侧几公里宽的地方。敌人—也许是一支飞速奔驰的哥萨克骑兵部队—很有可能就在路基的那一边。他们情绪低落、悄无声息地在铁路路基之间前行。

突然有个人喊道:“水!”

大家立刻看见了铁道路基脊背上的那口井,就在那个很小的信号值班室旁边。

“原地不动!”楚克劳尔少校命令道。

“原地不动!”军官们重复道。

但是那些口渴难忍的人,听不进去长官的命令。他们先是几个人,后来是成群结队地向斜坡上跑去。枪响了,那些人倒下了。铁道路基那边敌方的骑兵在朝口渴的士兵开枪,越来越多的口渴的人向那个死亡之井跑去。当二连二排的人跑到水井边时,那个绿色的斜坡上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