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11页)

“让我仔细瞧瞧!”地方官接着说,“这显然不是镜子的问题!这里太艰苦了,是不是?你身体不太好吗?”

地方官断定,一个年轻少尉的脸色绝不会像他儿子这样苍白。他也许病了,父亲思忖着。世界上除了致命的疾病以外,还有其他可怕的疾病,听说不少军官染上了这种疾病。

“准许你喝白兰地吗?”他故意岔开话题问道,想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把情况弄清楚。

“准许,当然准许,爸爸!”少尉说。

几年前,在那些个宁静的星期天上午,父亲常常用这种声音考问他。现在那种声音还在他耳边萦回。从这位政府要员鼻孔里哼出来的声音,既严厉而又带有点惊异的探寻。只要听到这种考问的声音,就是已经溜到舌尖的谎话也不敢说出口了。

“你喜欢当步兵吗?”

“很喜欢,爸爸!”

“你的马呢?”

“我把它带到这里来了,爸爸!”

“常常骑马吗?”

“很少骑,爸爸!”

“你不喜欢骑吗?”

“是的,我一直不喜欢骑马,爸爸!”

“别再喊我爸爸了。”冯·特罗塔老爷突然说,“你已经不小了!我是来休假的!”

父子俩驱车进城。

“啊,这里并不是那么荒凉嘛!”地方官说,“这里的人过得快乐吗?”

“十分快乐!”卡尔·约瑟夫说,“我住在科伊尼基伯爵那儿,所有的人都到他那里去。你会见到他的,我很喜欢他。”

“看来他是你在这儿交的第一个朋友喽?”

“团部军医马克斯·德曼特曾经也是我的朋友。”卡尔·约瑟夫回答说。

“这是你住的房间,爸爸!”少尉说,“伙伴们都住在这里。夜里有时吵一点儿,这里没有别的旅馆,你在这里只能将就点儿!”

“没关系,没关系!”地方官说。

他打开箱子拿出一个圆铁皮盒子,打开盒盖给约瑟夫看。“这是一种植物的根—据说是退烧的良药—是亚克斯送给你的。”

“他好吗?”

“他已经升天了!”地方官指着房间的天花板说。

“他已经升天了!”少尉重复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有些老气横秋。

儿子一定对父亲隐藏了很多秘密。

人们常说:父子俩。可是若干年岁月横亘在父子之间就如同隔了几座大山!他对于卡尔·约瑟夫的了解并不比对其他少尉了解得多。他只知道,儿子原先加入了骑兵部队,后来调到了步兵部队。他现在戴的是狙击手戴的绿色领章,而不是龙骑兵戴的红色领章。他知道的仅此而已,别的他就不知道了!他显然已经老了。他再无法胜任自己的工作,履行自己的职责了。他属于亚克斯,属于卡尔·约瑟夫!他把这块坚硬如石、饱经风霜的植物根,从一个人转给另一个人。

地方官张着嘴,身子一直趴在旅行箱上,嘴巴一直对着箱子说话,好像在对着一个敞口墓穴说话。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心里的话:“我喜欢你,我的儿子!”而只是说:“他死得很安详!那是在一个真正的五月之夜,各种鸟儿都在鸣叫歌唱,你还记得那只金丝雀吗?它唱得最响亮。亚克斯把所有的靴子都擦得锃亮,然后才死去的,死在院子里,就死在那条长凳上!卫队长斯拉曼也在场。那天上午他只是发烧。他还叫我转达他对你的诚挚的问候!”

地方官抬头,对儿子说:“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他那样死去!”

少尉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柜子,把那根治发烧的小树根放在最上面的抽屉里,就放在凯塔琳娜的信札和马克斯·德曼特的马刀旁边。他取出大夫的怀表。他看见那根细小的秒针在小圆圈上转得比其他任何一根针都要敏捷,它的嘀嗒声听起来比其他任何针都要清脆响亮。不久,我也会听到爸爸的怀表发出的嘀嗒声,它会作为爸爸的遗产留给我。那时,我的房间将会挂着索尔费里诺英雄的肖像、马克斯·德曼特的马刀和爸爸的一件遗物。这一切终将和我一起埋入坟墓。我是特罗塔家族的末代子孙。我肯定是特罗塔家族的末代子孙,这是多么可怕的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