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7页)

每逢庆祝皇帝的诞辰,邮局职员德曼特就穿上他的制服,戴上一顶红帽子,佩上一把军刀。这一天他不会去玩塔罗牌。每年的这一天,他总要发誓戒掉赌瘾,不再欠债。他总会喝得酩酊大醉,深夜才回家。他在厨房里抽出军刀,指挥着整整一个团的士兵。盆钵是排,菜碟是士兵,食盘是连,西蒙·德曼特是上校,是弗兰茨·约瑟夫一世的现役上校。母亲不得不戴上尖顶软帽,穿上多褶睡裙和宽松的小上衣,走下床去安慰一下丈夫。

有一天,也就是庆祝皇帝诞辰的第二天,死神降临到他的床上。他死得平静,没有痛苦,葬礼也很隆重。所有的邮局职员都为他送葬。死者曾经为皇帝尽忠,他作为一个丈夫的楷模永远留在遗孀的记忆里。已故德曼特的军服和邮局制服依然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橱里,母亲用樟脑、毛刷和桐油将它们保存得完好无损,看上去就像两具木乃伊。每当打开衣橱,儿子都以为他看到的是已故父亲的两具尸体并列在一起。

他立志要当一名医生。出去上课每月只有少得可怜的六个克朗n,皮靴都穿破了。碰上阴雨天,镇上富人家里就会留下他匆忙的足印。皮靴的后跟断了,足印也变大了。后来,他终于毕业了,成了医务人员,贫困却仍然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投入了军队的怀抱。七年,这是吃的七年,喝的七年,穿的七年,避难的七年,七年,漫长的七年!他成了一名军医,至今还是一名普通的军医。

光阴似箭,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人生的再一次决断,就已经成了一个老头。他娶了伊娃·克诺夫马赫小姐为妻。

这时,团部医生德曼特又一次中断了他的思绪,起身回家了。

夜幕已经降临,各个房间里射出清冷的灯光。

“老爷子来了。”勤务兵向他报告说。

老爷子,那是他的岳父,克诺夫马赫先生。

此刻,他正从盥洗室出来,穿着柔软的长印花睡衣,手里拿着一把剃须刀,刚刚刮过的面颊红通通地散发出一股香水味。他面带笑容,给人以亲切感,灰白的山羊胡子几乎把他的脸分成了两个部分。

“亲爱的马克斯!” 克诺夫马赫说。他小心地把剃须刀放到一张小桌子上,伸出双臂,敞开睡衣,他们互相拥抱,很随意地相互礼节性地吻了吻,随后一起走进书房。

“来杯酒吧!” 克诺夫马赫说。

德曼特打开柜子,看了看柜子里面的几个酒瓶,转过身来说:“我对酒不在行,我不清楚你喜欢哪种酒。”他不会喝酒,但却弄回了各种各样的酒,正如一个没有文化的人在家里置办图书馆。

“你到现在还不会喝酒吗?” 克诺夫马赫先生说,“你有梅子烧酒、亚力酒、朗姆酒、白兰地、龙胆甘露酒和伏特加吗?”他连珠炮似的问道,这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称。他站起身来,迅速地朝柜子那边走去,睡衣的下摆左右晃动。他非常有把握地从一排酒中取出了一瓶。

“我本想对伊娃来个突然袭击,给她一个惊喜!” 克诺夫马赫先生说,“我得说说你,亲爱的马克斯,你整个下午都不在家,而我……”说到这里略微停了一会儿,然后说,“而我在这里却碰到了一个少尉,一个混蛋!”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马克斯·德曼特回答说,“是我入伍以来交上的唯一朋友,他是特罗塔少尉,一个挺好的人。”

“一个挺好的人!”岳父重复了一遍,“比如说,我也是一个挺好的人!说真的,假如是我的话,我决不会让你和一个漂亮女人单独待上一个小时,即使你对她并不那么好。” 克诺夫马赫把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合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声:“并不那么好!”

军医脸色苍白。他摘下眼镜,擦了好久,想借此把周围的世界模糊掉,在这层雾霭中穿着睡衣的岳父成了一个硕大模糊的白影。擦完眼镜后,他并没有立即戴上,只是把它拿在手里,对着雾霭说:“亲爱的爸爸,我根本没有理由怀疑伊娃或者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