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页)

突然,他出其不意地问道:“什么是隶属关系?”

“隶属关系就是无条件服从的职责。”卡尔·约瑟夫侃侃而谈,“每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和下属……”

“停!”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并纠正道,“以及每一个下属……”

卡尔·约瑟夫又继续回答:“——必须无条件服从上级,如果……”

“一旦,”老人纠正道,“一旦上级下达了命令。”

壁钟敲响了十二下,卡尔·约瑟夫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卡尔·约瑟夫的暑假才算真正开始。

又过了一刻钟,他听见从营房传来的咚咚咚的急骤的小鼓乐声。每个星期日的正午时分,军乐队都要走出营房来到地方官的官邸阳台下演奏。在这个小城,地方官的地位不亚于皇帝陛下。卡尔·约瑟夫默默地站在阳台上那茂密的葡萄藤后面,十分虔诚地聆听着军乐队的演奏。他觉得自己与哈布斯堡王朝似乎有点儿亲缘关系。他父亲在这里代表并维护着它的势力。有朝一日他也要为它出征,为它战斗,为它献身。他知道所有皇室成员的名字,并以一个孩童般的真诚热爱他们所有人,当然他最爱戴的是皇帝陛下。在他心目中,皇帝善良、伟大、崇高、正义、高高在上却又平易近人,对部队的军官们宠爱有加。

一听到军乐声,特别是一听到《拉德茨基进行曲》,卡尔·约瑟夫就精神抖擞,周身热血沸腾。听着听着,卡尔·约瑟夫仿佛觉得那音符已化成密集的子弹正有节奏地在他的耳朵周围呼啸而过;他那锃亮的佩剑正随着那急速的旋律在闪电般地飞舞。在醉人的鼓乐声中,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的鲜血从一道暗红色的狭口里正一滴滴地往外渗,滴落在金光闪闪的军号上,滴落在深黑色的定音鼓上,滴落在奏响胜利的铙钹上。

男仆亚克斯站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午餐要开始了。每当乐声稍停时,从餐厅里便会传来餐盘发出的叮当声,十分好听。餐厅与阳台隔了三个大房间,在二楼的正中间。用餐时,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屋外传来的军乐演奏声。它给午餐带来了一种温和而宽容的庄严气氛,父亲也不会像平常那样在短暂的进餐时间还要同他进行令人尴尬又生硬的谈话。他们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惬意地享用美食。遗憾的是军乐队并不是天天来演奏。餐盘上有浅蓝色和淡金色相间的细长条纹,卡尔·约瑟夫喜欢这些条纹,在军校学习期间时常会想念它们。这些条纹、《拉德茨基进行曲》、墙上挂的已故母亲的肖像(他已记不清她的容颜)、重重的长柄银汤勺、盛鱼汤的大盖碗、带齿的水果刀、小巧而精致的咖啡杯、薄如银币的小汤勺,所有这一切对于他而言意味着夏天、自由和故乡。

他把披风、军帽和手套递给了亚克斯,走进餐厅。地方官也走了进来,对着儿子微微一笑。女管家希尔施维茨小姐来得稍微迟了点儿,她穿的是星期日才穿的灰色丝绸服,后脑勺打了个很大的发髻,胸前戴了一个弯月形的大别针,看来她已经装扮整齐了。卡尔·约瑟夫轻轻地吻了吻她那纤细的手。亚克斯把椅子挪了挪,地方官作了一个入座的手势。亚克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走进来,手上戴了一副白手套,整个人立刻换了个模样。他本来就苍白的面容、本来就白花花的连鬓胡子、本来就灰白的头发此时显得更白,发出一种奇特而耀眼的白光。他戴着这副手套,托着一个深色托盘,上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他快速而稳当地把汤碗放在桌子中央,悄无声息。按照老习惯,希尔施维茨小姐负责分汤。他们亲切地端起盘子向她伸过去,眼眸里含着感激的笑意。她也回以莞尔一笑,并将热乎乎、黄澄澄的汤放进了他们的食盘。汤清澈透明,里面有细长、缠连、滑溜的金黄色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