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预谋(第2/12页)

她转头看了夏太监一眼,想问没问出口。贵人位分虽然低,怀了八个月的身孕早就该免了那套俗礼了。大概是在眼皮子底下,架着两手怕皇后以为她自抬身价,所以不敢安心作养。惠嫔还眼热她,其实人家的日子才真不好过。

她敛神进了正殿,皇后在炕上坐着,歪着身子把一片花样递到窗户底下看,见她进来方收回手端正身子。皇后长得很一般,方方正正的脸,就如她肩头方方正正的垫片一样,内容直白。颂银蹲身请安,她叫免了,问:“三月初五换春袍,这会儿都筹备妥当了?”

颂银应个是,“万岁爷的金龙褂定了式样,昨儿交造办处织造了。上用的绣工多且精细,得花上一阵子,后宫主儿们,以及宫女太监的都已经分派下去了,请娘娘放心。”

皇后嗯了声,“你从哪儿来?”

颂银道:“才从东六宫查了关防记档,去瞧了惠嫔娘娘,这会儿来给主子请安,再问禧主儿吉祥。”

禧贵人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坐着,听见她提她,颔首回了个礼,“我这里都好,谢谢佟大人关心。”

颂银笑了笑,“小主在娘娘这里自然是没什么可忧心的,今早上内务府开始征选乳母了,各选了八个在衙门里候着,阿哥一落草就派遣进来。小主儿要是短了什么,只管差人吩咐臣,臣即刻命人去办。”

禧贵人慢吞吞的声气儿,只说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然后就闭嘴陪坐,再也不开口了。

对于颂银来说,宫里这些女主儿没什么善恶之分,只有性格上的差异。她对别人要求不多,自己守着自己的规矩,哪怕有瞧不上的,心里嫌弃两句就过去了。关于那位禧贵人,原来倒不是这样的,在景仁宫时也属于爱拔尖的那类,三句话不对给双小鞋穿,几个内府佐领都领教过。现在搬到储秀宫就消停了,也是碍于皇后跟前不敢造次,野马上了马缰只有做小伏低,世上到底一物降一物。

颂银的衙门生活呢,一如既往地忙碌着,鸡毛蒜皮的事很多,反正离不开衣食住行。没来这里前她不知道紫檀、楠木做下来的零料必须建回残档,还有宫里用剩的檀香头,收集起来拿到宫外能卖高价。这里的差事就是一分一毫的算计,要做上大总管,更是得抠到骨头缝里。不过她阿玛属于比较殊异的,只当皇上的家,自己家里的事一概不过问。说“大老爷,佃户租子收上来了”,他摆摆手,“回太太去”;说“大雪压塌了三间祖屋,开春要修葺”,他别开了脸,“问二姑娘去”……他下值后基本还原成个地道的旗人,喜欢玩儿,油瓶倒了不扶一把,得闲就逗他那只红子,听它叫个“唧唧棍、旗个呛”。

颂银以前不理解他,老觉得阿玛诸事不上心,不像一家之主。等她到了这个职务上,才能懂得他们这行的烦闷。底下办事的得管束着,一个疏忽就有人偷奸耍滑。上头呢,还得绞尽脑汁敷衍,惹主子不高兴,后脖子随时有可能离缝。所以神费得过多,得了空闲情愿养花遛鸟,再不愿意动脑子了。颂银有时候也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坐上一阵,可惜宫里人多,时时刻刻能听见一声嘹亮的高呼——回事!躲到哪儿都不太平。

只有上慈宁宫花园,瞧准了太后和太妃们都不在,一般是午时过后有个闲暇,主子们歇午觉了,除了揽胜门上的两个守门太监,花园里就没别人了。

算不算逾越,不好说。内务府什么都管,哪儿都去,找个地方坐一会儿,谁也不敢多嘴。于是颂银常趁职务之便给自己谋私利,万物生发的时候听听松涛,听听鸟鸣,能让绷紧的弦儿放松放松,只有那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不过进了花园也不敢往北,北边有主殿,供太妃们礼佛,中段是临溪亭,来往的人也不少。只有最南端的太湖石叠山极少有人光顾,颂银在那里发现了个好去处,一块石头很有睡榻的风姿,平整,还兼具枕头的起势。她悄悄潜过去,到跟前就走不动道儿了,一崴身躺下去,浑身躁动的血都平顺下来了。她舒坦地长出一口气,两臂枕在脑后,眯起眼看上方稠密的枝叶。有光从其间照下来,落在她的腰带上,镂空的素金镶上了一圈微芒,喜鹊登枝纹也变得生动可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