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刁难(第6/9页)

那笔帖式应了个嗻,目送她出了内务府大门,赌着一口气重新找题本。翻到人参价单那一档,定着两眼刷选普通参,仔细对照了半天,才发现原来真和上等普通参搞混了。于是摸着脑门嘿了声,“这么个主儿,往后日子可不好过了。”

那头颂银慢悠悠朝文渊阁走,文渊阁在文华殿之后,和内务府隔着个太和殿。从右翼门进,左翼门出,往前几十步就是文渊阁后角门。她想着惠嫔说的《新方八阵》,那个什么脱花煎不知是哪几味药组成的,得先看过了,心里好有数。因为方子不寻常,不敢随便问人,万一阿玛决定相帮,多个人知道多份风险。文渊阁是紫禁城里最大的藏书阁,上那儿找肯定都有。

她身上担着职务,不像宫女太监不许满世界乱溜达。太祖开国时期就有口谕,凡大臣官员之中有嗜好古书,勤于学习者,可以到阁中阅览书籍,因此她进文渊阁师出有名。

文渊阁是个面阔六间,上下三层的独栋,青砖砌之,覆以黑琉璃瓦,据说是仿宁波天一阁的形制。这是个文人汇聚的地方,翰林院在此,上头还有位文渊阁大学士。她进门得先找中堂,获了准,由苏拉引领着上顶层。皇家的藏书,数量惊人,当然归置也得当,分门别类很易查找。她问明了医书的藏架在哪儿,就把苏拉支开了,找到那本《新方八阵》,妇人规里确实有脱花煎的记载——

当归八钱,肉桂三钱,川芎二钱,牛膝二钱,车前子一钱半。加水两钟,煎八分热服,服后饮酒数杯亦妙……

颂银吸了口气,只觉医书捧在手里沉甸甸的,一时又有些茫然。兹事体大,不敢仅凭记忆,就掏出墨锭记在小纸片上,揣进了袖笼里。

从文渊阁出来,依旧进左翼门,横穿太和殿前广场。那片场地是整个紫禁城最开阔的地方,得走上一阵儿。颂银心里计较着成败得失,只顾低头往前,并没有在意前边。将要到右翼门时抬头,才发现门禁上有人在巡查。为首的穿月白色飞鱼服,鸾带上压着绣春刀,满身繁复的刺绣在阳光下金芒四射。回头一顾,四年前的美貌依旧,不过眼梢锋棱圆滑了许多,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一见她就笑了,雪白的一口大牙,对比着身后红墙,那么讨人嫌。

“小总管忙呢?上哪儿去了?”他把手里的册子扔给身后的侍卫,先前一板一眼着,见了她不知怎么的,摇身一变,又成了四九城里最不着调的旗籍大爷。

颂银还是一贯的瞧不上他,其实之前也有遇见的时候,不过没等接近,她就远远闪开了,基本不怎么照面。成见这种东西,一旦形成就很难改观,她对他的鄙夷深埋在骨子里,提起他,长长嗐一声,“那人”!金墨和容绪结亲的当夜他就折腾什么鬼打墙,带着她们在安定门大街上绕了一盏茶。现在就算升了护军统领,瞧瞧他的脸,仍旧不像正经人。

但烦归烦,维持表面的和平还是有必要的。她挤出个笑容来,“容大人巡查呢?我上文渊阁去了,查个古籍档。”

容实哦了一声,“花名牌呢?交门禁查验过没有?”

颂银有些反感,她这张脸走遍了紫禁城,阖宫上下都是知道的。况且内务府当值,衙门本来就在宫里,哪里用得上名刺!她转过头,轻轻一哂,“未入后左后右门,也要验牌子?”

他眉毛往上抬了抬,“右翼门等级也不低。奉上谕,凡内阁、内务府各官役,进出皆要护军验明放行。况且腰牌三年更换一次,小总管的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其实这道旨意确切来说并不是颁给官员的,内务府有派遣到各处的人手,比方书吏、苏拉、茶役、厨役什么的,这群人是需要随时出示火烙腰牌的。可什么叫刁难?就是无风三尺浪,鸡蛋里挑骨头,他要是非查不可,她也只得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