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夜 男孩与兵人(第4/8页)

  致命的撞击感,无法自控地仰天倒下,后脑勺砸在一堆塑料兵人上。

  那个瞬间,我以为自己真的死了。

  但没流血,只隐隐作痛。当我爬起来,兵人们都已牺牲,军官也被一枪毙命,只剩那名小小的旗手——他战死在军旗下,像具雕塑不再动弹。

  二十五年前,6月1日,深夜,南部联盟的旗帜依然在盖底斯堡飘扬……

  在我的童年时代,最漫长的那一夜。

  忘了是怎么回家的,总之,我对于那些兵人,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它们不是金属玩偶,而是真正的士兵。死亦为鬼雄,缩小囚禁在二十世纪的中国。

  6月2日,俞超没有来学校。

  拥挤的教室里,我看着他空空的座位,心里还惦记着那些小兵人。

  几天后,才听说,俞超的爸爸妈妈死了。

  他们是在执行军方任务中殉职,俞超得到烈士家属的优待。他由亲戚继续抚养,从部队大宅搬走。当他回到学校上课,我没看到他有哭过的痕迹,但更为沉默。我想去安慰他,却被淡淡地拒绝。

  从此,俞超失去了他唯一的朋友。

  我没有再去过他的新家,更没机会见到那些小兵人。但在许多个漫长的夜里,我会梦到那栋大屋,梦到十九个南军战士,梦到葛底斯堡的邦联军旗,梦到罗伯特·李将军……

  后来,网上流传过一条军方泄密信息——那一年,那一夜,深夜二十三点,在西北沙漠的军事基地,某项重大实验过程中发生意外,有对科研人员夫妇殉职。

  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次超能力心理战实验,据说可瞬间催眠几万人,不战而屈人之兵,孙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但准备时间太过仓促,按原计划是在半年后,却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必须提前进行实验。

  可惜,所有人都失败了。

  进入九十年代,开始严厉批判特异功能与伪科学,军方至今再无机会重启。

  当年,那个绝密的科研项目,名叫“男孩与兵人工程”。

  我猜想,俞超之所以有超能力——遗传自他的父母,或者说是他的爷爷和爸爸。他的爸爸是个强大的超能力者,却默默无闻地为国家和军队服务。

  那个儿童节的深夜,当我在俞超家里玩兵人,阵亡于葛底斯堡战役同时,他的爸爸妈妈,正在万里黄沙之外,为了社会主义祖国和人民而粉身碎骨。

  小学毕业,我和俞超升入同一所初中。但在不同班级,更没机会说话。有时在操场上碰到,我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低头不理。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考试总分经常排到年级第一名。老师们最喜欢这种学生,成绩好,脾气乖,虽有些沉闷,但有什么要紧呢?初二,他就加入了共青团,成为市三好学生。

  那一年,电视台在放TVB剧《大时代》,许多男孩都梦想成为方展博那样的人物。

  中考前一个月,我正在家被逼着背英语单词,俞超意外出现了。

  深夜,他背着个大皮箱子,嘴角已冒出胡根,瘦高个子像具僵尸。

  我问他什么事。我爸差点要把他赶走。

  俞超把皮箱放在我家门口,用变声期的公鸭嗓说:送给你,现在,我不需要它们了。

  然后,他匆忙地消失在黑夜。

  我疑惑地打开皮箱,发现一堆锡做的兵人:灰军服、宽边帽、大叉十三星旗……弗吉尼亚州第八步兵团。

  老天,我捧起这些勇敢的士兵。虽然积满灰尘,但不敢用湿布去擦,害怕会掉漆什么的。我偷来爸爸清理照相机镜头的毛刷子,剔除兵人缝隙间的污垢。我把皮箱子藏在床底下,仿佛有十九个人为我站岗放哨,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