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6/10页)

夏天义要住到七里沟的计划被限制了,清风街的人大多已知道夏天义去住七里沟又被儿子们叫了回来,议论着夏天义在清风街活得不展拓,在家里也不滋润,有些可怜他,也有些幸灾乐祸。夏天智用手巾包了几块生姜去看他的二哥,但他并没有直接进屋去,而是坐在塘边的柳树底下,打开了带着的收音机,放起了秦腔戏。正好唱的是《韩单童》:“我单童秦不道为人之短,这件事处在了无其奈间。徐三哥不得时大街游转,在大街占八卦计算流年。弟见你文字好八卦灵验,命人役搬你在二贤庄前。你言说二贤庄难以立站,修一座三进府只把身安。”柳条原本是直直地垂着,一时间就摆来摆去,乱得像泼妇甩头发,雨也乱了方向,坐在树下的夏天智满头满脸地淋湿了。二婶坐在鸡窝门口抱着鸡,用一根指头在鸡屁股里试有没有要下的蛋,听见了秦腔,就朝着窗子说:“天智来啦!”窗子里的炕上直直地坐着夏天义。二婶说:“你出来转转么,天智来了你也还窝在炕上!”二婶说这话的时候,夏天义已经从堂屋出来,又向塘边走,但有着雨声,二婶竟然没听见,她放下了鸡,拿拐杖笃笃地敲窗棂。

夏天智感觉身后立着了夏天义,却始终没有回头,任收音机里吹打“苦音双锤代板”:

夏天义就也坐在石头上了。夏天智说:“你听出来这是谁唱的?”夏天义说:“谁唱的?”夏天智说:“田德年。”夏天义说:“就是那个癞头田吗?”夏天智说:“他一死,十几年了再没人能唱得出他的味儿了。”夏天义说:“……”没说出个声来。一团乱雨突然像盆子泼了过来,两人都没了言语,用手抹脸上的水。夏天智回过了头,看见夏天义眼里满是红丝,下巴上的胡子也没有剃,有十根八根灰的和白的。说:“这雨!”夏天智又说的是雨,他没有提说七里沟的事,绝口不提,好像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件事。夏天义见夏天智不提,他也不提,说:“天旱得些些了,这一场雨倒下得好!”夏天智说:“只是膝盖疼。”夏天义说:“我这儿有护膝。光利那娃还行,一上班给他婆买了个拐杖,给我买了个护膝。”夏天智说:“你用么。”夏天义说:“我用不着。”夏天智说:“我到商店里买一副去,都上了年纪了,你还是戴着好。昨儿晚上,我倒梦着大哥了,七八年没梦过他了,昨儿晚上却梦见了,他说房子漏水哩。大哥给我托梦,是不是他坟上出了事啦?”夏天义说:“他君亭是干啥的,他做儿子的也不常去护护坟?”夏天智说:“我还有句话要给二哥说的,你咋和君亭老是不铆?”夏天义说:“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夏天智说:“咋看不顺眼?他是在任上,你和他不一心,一是影响到他的工作,再者,他没了权威,别人对你也就有了看法。”夏天义说:“我还不是为了清风街,为了不使他犯大错误!可你瞧他,一天骑个摩托车,张张狂狂,他当干部是半路出家,都经过啥事啦,就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夏天智说:“谁当干部不是半路出家?他哪儿没做好,你给他好好说么。”夏天义说:“要是旁人,或许我会好好说的,但对他我还用得上客客气气地求他吗?你是不是要说我当了一辈子干部,现在失落啦,心胸窄了要嫉妒他啦,故意和他作对来显示我大公无私啦?我不是,绝对不是。但我说不清为啥就见不得他!”夏天智说:“这话能理解,人有好多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这就是书上说的,人和人交往也是有气味的,你们气味不投。”夏天义说:“我是不是有些过分啦?”夏天智说:“你是他叔,你就是打他,他又能怎么样?是这样吧,我把君亭叫来,咱一块说说话?”夏天义说:“你不要叫他,他来了我就生气哩。咱到大哥坟上看看去。”两人到了夏天义家,夏天智把生姜给了二婶,让整了姜汤喝了,头上都冒了汗,没再说话,拿锨去了夏天仁的坟上。坟上侧果然老鼠打了一个洞,流水钻了洞里。夏天义和夏天智忙活了半天,将老鼠洞填了,又把坟上面的流水改了道。回来路过了君亭家院门外,夏天智喊:“君亭!君亭!”夏天义却没有停,快快地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