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第4/5页)

这个旅社老板是个老寡妇邦太太。她由后厅转出来,向我们细瞧着。

“邦太太!我跟你以前见过面的。”我说着。她点点头。接下去我为太晚来投宿而道歉,同时问她在这么夜深时候是否可以弄些三明治让我们充充饥。

这老板娘平静地说:“你们不必吃三明治。你们的晚餐早已预备好在等候你们了。”她说着领我进了餐厅,她的侄女立刻送上来热腾腾一顿丰盛晚餐。先是一盆扁豆浓汤,接着上来一道菜,在当时大约是叫做菜炖牛肉,而实际是以香菇与青菜由烹调奇才所炖制的烂牛肉。所以,等到鹅莓馅饼与冰淇淋出来时,我们几乎都吃不下了。

住在麦束旅社就是这么个风味。整个旅社都是那么古老,到处油漆斑驳,到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但它却是十分得有名。这儿没有时髦的客人,但多的是由工业化的西区里来的胖子携着妻儿一道到这儿来度周末,出去钓钓鱼,或是在山间呼吸着无可比拟的新鲜空气。这就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刻了。当我们住进去的这天,旅馆里另外只有一个客人而且是长住那儿的,他原是在达林顿由绸缎业生意里退休下来的。这人每餐必定准时上桌,一大块白餐巾往胸前一摊,闪烁着眼睛瞧老板娘侄女白莉端来的盘子。

我跟海伦不单是被这里的家制火腿、名产乳酪、美味牛排、腰子馅饼、覆盆子饼以及约克布丁等等所吸引,同时更喜欢这儿平静得像睡梦一样的酒吧。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与海伦仍在怀念这个地方。我也不时经过这麦束旅社门前,瞧着它的古老前院,30年了它一点也没有改变,所有的一切记忆都那么新鲜那么温暖,仿佛仍听见我们最后一夜在空街散步的脚步声在回响。旅馆里那只古老铜床几乎挤满了整个卧室,由窗外望出去那黝黑的高原沼地边缘像巨人一样遮住了夜空,以及隐约传来楼下那酒吧里的农民爆笑声……

我特别高兴的是这头一天早上,我带着海伦在爱兰农场做牛结核试验。我一跳下车,就看见艾太太在厨房窗帘边偷觑一下,立刻跑到院子里来。当我把海伦带到她面前,她两眼几乎突得要掉出来。在德禄镇,海伦是女子穿西装裤的先锋者之一。此刻她穿的正是淡紫色的一条,照现代流行的说法,该是会使你看得“热烘烘的”。艾太太就是看得又吃惊又羡慕,但是她随即发觉海伦跟她一样也是农场出身的人,所以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由艾太太的拼命点头以及那不停的微笑里,知道海伦正在说明我们是怎么结婚的,以解除艾太太闷在心里的痛苦。这当然得谈很久,终于艾先生说起话来:“如果我们的牛必须再试验,我们就开始再试验吧!”

于是我喊了海伦,开始我们的第二次试验。首先我们到山边的一处牛栏,一群年轻的牛已经被搁在那儿。杰克与罗比挤在牛阵中帮忙,艾先生脱下帽子把矮石栏顶上的灰尘打掉:“你的太太可以在这矮石栏上坐。”

我正要开始工作,听了这句话突然停止。我的太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人们对我这样说着。我问头瞧海伦,她已在那矮石栏上坐下来,交叉着两腿,一本笔记簿搁在她膝盖上,手里拿着铅笔等待记录。当她把前额的头发掠向后面时,她遇着了我的目光而不禁微笑了起来。我也回报她一个微笑,于是我突然发觉英格兰谷地的荣光正围绕在我俩的周围;也闻到了谷地里的苜蓿与暖草的芳香,那是比任何纯酒还要令人陶醉的!看起来似乎我这头两年在德禄镇的所有辛劳都为着这美好的一刻。似乎我生命中跨越第一大步也就在海伦对我这么一笑里,以及我的新招牌挂在西格诊所门前的鲜明记忆里。这第一大步我是完整地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