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第3/4页)

或许他在远方能够听见旋律悠长的微弱回音。这模模糊糊的声音只有凝神屏息方能听到。一支乐队在远方的树丛边、小山外、草坪上演奏。年轻人一边行进,一边唱歌。威风凛凛的警官骑着训练有素的剽悍骏马。身穿金边白制服的军乐团。女王。仪式。如此遥远。

5月,我去贝特哈凯里姆学校拜访亚伊尔的老师。她很年轻,一头金发,蓝蓝的眼睛,很吸引人,像儿童画册中的公主。她是个学生。耶路撒冷近来突然满是漂亮女孩儿。当然,十年前我做学生时也认识一些可爱的姑娘。我就是她们中的一员。但新一代身上却拥有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浮动、轻松、随意的美。我不喜欢她们,也不喜欢她们选穿的孩子气衣服。

从老师那里我得知,小戈嫩具有敏锐系统的思考天赋,以及很强的记忆力和集中力,但他缺乏悟性。例如,班上讨论出埃及和十大灾难,其他孩子均对埃及人残酷无道及希伯来人的痛苦遭遇感到震惊。而戈嫩这个小家伙呢,却怀疑《旧约》中关于红海海水向两边劈裂的描述。他能合理地解释涨潮和落潮现象。仿佛对埃及人和希伯来人不感兴趣。

年轻老师使四周的一切充满了新鲜、轻松和快乐。谈到小扎尔曼时,她微笑着。微笑时,脸上神采奕奕。我突然产生一股憎恶之情,恨起自己身上穿的这条褐色裙子来了。

后来,到了街上,两个姑娘与我擦肩而过。她们是学生。笑得很快活,浑身洋溢着强烈得不可抗拒的美。手提草编手袋,身穿侧开岔儿长裙。在我眼里,她们的开怀大笑俗不可耐,好像整个耶路撒冷成了她二人的世界。经过我身边时,一个女孩说:

“他们简直是发疯了。他们也快把我逼疯了。”

女友一阵大笑。

“这是个自由的国度,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我看,他们可以去投湖。”

耶路撒冷正在扩建公路。现代排水管道。公共住宅。有些场所甚至让人觉得这儿是个普通城市:笔直的街道两旁到处是公共座椅。这一印象稍纵即逝。要是你掉转头来,便会看到,居于这些热火朝天建筑场面之中的是岩石遍布的田野。橄榄树。贫瘠的荒地。郁郁葱葱的山谷。千人踩万人踏而塌陷的纵横交错的小径。牧群在新建的总理办公厅外面吃草。绵羊安详地啃噬。老牧人坐在对面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周围一片山冈。废墟。风吹松林。居民。

我在赫茨尔街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工人光着上身,用沉重的钻机挖一条横亘街道的沟渠。他大汗淋漓,皮肤铜光闪闪。双臂随着钻机的弹跳而不住地抖动,似乎无法扼制奔腾的精力,必须突然大吼一声跳起来。

雅法路尽头老人之家的墙上贴着一则讣告,我从上面得知,虔诚的塔诺波拉太太去世了。我结婚前她曾是我的房东。她教我调薄荷茶以平息躁动不安的灵魂。我为她的死难过,为自己难过,为躁动不安的灵魂难过。

晚上睡觉时,我给亚伊尔讲述一个自己在遥远的童年时代曾经听到的故事。这是小大卫的迷人故事,他一贯那么干净,那么整洁。我喜欢这个故事。想让儿子也喜欢它。

夏天,我们都到特拉维夫海边度假。再次同利亚姑妈住在罗思彻尔德街的老房子里。整整五天。每天上午,我们都到特拉维夫城南的巴特亚姆海滩。下午冲向动物园、游乐场和电影院。有天晚上,利亚姑妈拖我们去剧院。里面都是年事已高的波兰妇女,珠光宝气。她们神情庄重地来回走动,宛如巨大的战舰。

米海尔和我趁休息之际悄悄溜出来。我们走向大海,沿海滩北上走到海港。我突然间周身涌起一股劲儿。酷似疼痛。颤抖。米海尔拒绝并想解释。我不听他说话。用连我本人也非常吃惊的力量撕下他的衬衫。把他推倒在沙滩上。撕咬。哭泣。我用整个身子去撞他,好像我比他重。这是多年前一个身穿蓝外套的小姑娘在课间休息时同男生摔跤的情形:冷酷、激烈。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