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早上好,戈嫩太太。”

“早上好,乌巴赫先生。”

“戈嫩太太,还难受吗?”

“烧退了,大夫。我希望一两天之后就会和平常一样了。”

“戈嫩太太,‘平常’在某种意义上是个相对的表达法。戈嫩先生不在家吗?”

“我丈夫被征兵了,大夫。他好像是在西奈沙漠。我还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戈嫩太太,这些日子非常重要,非常关键。在这样的日子里很难不去思前想后啊。嗓子还发炎吗?查查里面就知道了。糟糕,很糟糕,亲爱的女士,当你在严冬时节把冷水泼在身上时,就好像真能通过折磨肉体以换取精神上的宁静似的。对不起,戈嫩博士选的是什么专业?生物?噢,是地质。当然,对不起。我们搞错了。噢,今天关于战争的消息是乐观的。英国人和法国人也将和我们共同抗击穆斯林。今天早晨的收音机甚至提到‘同盟’。几乎像是在欧洲。此外,戈嫩太太,战争中也有些‘浮士德’的东西。你看小格里琴[44]比一般人更真实。小格里琴像她通常被描述的那样,是那样的忠诚,一点也不幼稚。戈嫩夫人,请伸出胳膊,我得量量你的血压。这是很简单的检查。一点也不疼。某些犹太人智力上有严重缺陷,我们不能恨那些恨我们的人。神经病。昨天,以色列部队用坦克攻上西奈山。依我看,这近乎某种启示,但不过是近乎而已。现在,我非常抱歉,因为得问你一个隐私问题。对不起,你注意到你的月经近期有什么不规律吗,戈嫩太太?没有?这是个好兆头。非常好的兆头。这说明肌体内部尚未参与这出戏剧。这么说来你的丈夫是位地质学家,不是文化人类学家。我们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你需要继续休息几天。彻底休息一下,不要劳神思考。睡眠是最好的药方。睡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类最为自然的状态。头痛不必怕。我们用阿司匹林治疗偏头痛。偏头痛并非独立的病症。顺便说一句,人并非像在可以想见的那种极端状态下就能轻而易举地死掉。祝你康复。”

乌巴赫医生走后,哈达萨的女仆西米卡来了。她脱掉大衣,站在火炉前烤火。她问,夫人,你今天怎么样?我问她哈达萨家里有什么新消息。西米卡那天早晨在报上看到,阿拉伯人大败,我们胜利了。她说,这是他们自食其果。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西米卡走进厨房,给我热了些牛奶。接着打开书房的窗户,给屋子透透气。刺骨的冷风直扑进来。西米卡用旧报纸擦窗户。掸掉家具上的灰尘。出门去商店,回来后向我讲她刚刚听到的消息,一艘阿拉伯军舰在海法好端端地被焚。她该开始熨衣服了吧?

今天整个身子感觉都很不错。我病了,不必那么专注。在海法好端端地被焚——这一切都在久远的过去发生过。这并非首次。

“夫人,你今天脸色很苍白。”西米卡焦虑地说,“主人出门前吩咐我,不要同夫人过多说话,免得影响您的健康。”

“和我说说话,西米卡。”我求她,“跟我说说你的事。不住地说,别停下来。”

“夫人,我还没有结婚,可是订婚了。等我的未婚夫贝赫尔从军队回来后,我们将在贝特马兹米尔买套新房子。春天时举行婚礼。贝赫尔存了很多钱。他在公司做出租车司机。有些腼腆,但很有教养。我注意到,我的许多女朋友同和父亲相像的人结婚。贝赫尔也像我的父亲。我曾在《妇女》杂志上读到这样一条规则:丈夫总是同父亲相像。我想,你如果爱什么人,这个人最好同你曾经爱过的人相像。好笑极了,我一直等着把熨斗烧热,完全忘记耶路撒冷停电了。”

我心想:

毛姆,要么就是茨威格小说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小镇来到国际赌城玩轮盘赌。第一天夜里就把钱输掉了三分之二。他仔细计算了一下,所剩的钱刚好付旅馆费、买一张火车票,这样便能够体体面面地离去。凌晨两点钟。年轻人是否立即动身离开呢?亮晶晶的轮盘依旧在旋转,枝形吊灯闪闪发光。也许在随之而来的下一轮中,决定性的一赢正等着他?来自哈德拉马干的酋长之子刚在一轮赛中赢了整整一万块。不,不,他不能现在就起身离去。尤其是整整一个晚上都在透过夹鼻眼镜紧盯他的那个英国老太太会向他投来冷冰冰的讽刺目光。窗外,白雪在夜幕中翩翩起舞。沉闷的怒潮声声入耳。不,年轻人不能起身离去。他把所有的钱全都买了筹码。紧闭双眼,接着又睁开。睁开后又不停地眨动,好像是眼睛被灯光刺痛了。外面夜色中传来低沉压抑的海潮声。雪花在静谧中徐徐飘落,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