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2页)

午饭后,我像干过什么重活似的,精疲力竭地往床上一倒,连报纸都看不动了。

米海尔早上八点离家,晚上六点回来。时值夏天。我不能往窗子上哈气、在玻璃上画东西了。为了叫我省心,米海尔重新开始了过去的生活,与他的同窗好友一起到马米拉路口的学生食堂吃饭。

12月是我怀孕的第六个月。米海尔参加第一学位考试。考取了第二名。对他的喜悦我无动于衷。让他独自庆贺去吧,留我一个人待着。10月份,丈夫已开始攻读第二学位。晚上,他疲惫不堪地回来时,会主动请令买杂货、买菜、买药。有一回,我让他去诊所替我取化验结果,他因而没有前去做一个重要的实验。

那天晚上,米海尔一扫往日的沉默。他试图向我解释他自己目前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应该想象他一切都称心如意。

“米海尔,我并没那么想。”

那么,我为什么让他感到负疚呢?

我让他感到负疚了吗?他必须意识到,我不能适应眼前这种浪漫。连件孕妇装也没有。每天穿着便服,既不合体,也不舒服。怎么能够使自己妩媚动人呢?

不,这不是他所要求的。他缺少的不是我的美丽。他所要求的无非就是我别这么倔强,别这么歇斯底里。

的确,在这期间,我们之间有一种不稳定的妥协。我们就像两个在漫长的火车旅行中被命运安排在一起的乘客,双方得互相体谅,彬彬有礼,互不干扰,互不侵犯,少打听对方的私事。要谦恭有礼,体谅他人。或许可以时不时地闲聊一番,让对方高兴。没有要求。甚至不时流露出适度的同情。

但车窗外却是一片平淡阴郁的景色:干涸的土地,低矮的灌木丛。

我要是让他关上窗子,他会很愿意去做的。

这只是某种冷漠的和谐。既小心又费力。就像走在被雨水打湿的一段石阶上。啊,歇息歇息吧。

我承认,经常是我自己打破了这种和谐。若不是米海尔那坚实的手臂我该是跌倒了。整个夜晚我故意静坐在那儿。好像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要是米海尔问我感觉怎么样,我会说:

“你管得着吗?”

如果第二天早晨他胆敢斗气,不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就会咆哮起来,说他不关心我,所以不问候我。

冬天伊始,有那么一两次,我用眼泪把丈夫弄得狼狈不堪。我叫他畜生,骂他木讷无情。米海尔温和地驳回这些指控,措辞冷静而又耐心,好像是他犯了错误,我成了被抚慰的对象。我仍像个反叛的孩子一样不肯罢休。我恨他,恨得喉咙哽咽。我想弄得他不得安宁。

米海尔冷静又彻底地洗刷地板,摊开抹布,把地板揩了两遍。接着,他问我感觉是否好了一些。他给我热牛奶,撇去了上面让我讨厌的奶皮,他为在我怀孩子的状态下还惹我生气而道歉。他要我告诉他,究竟是哪件事惹我生气了,以便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而后,他出去到街上买了一罐煤油。

怀孕的最后几个月,我觉得自己奇丑无比,不敢去照镜子。脸上的妊娠斑令我面目全非。由于静脉曲张,我不得不穿上弹力长筒袜。我这时的样子大概像房东太太,或者像老撒拉·杰尔丁。

“你觉得我变丑了吗,米海尔?”

“你对我来说贵如珍宝,汉娜。”

“你要是没觉得我丑,为什么不拥抱我?”

“因为,我要是做了,你就会落泪,说我是装的。你忘了今天早晨你对我说什么来着?叫我不要碰你。所以我没有拥抱你。”

米海尔出门时,我又体验到儿时的渴望,就是想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