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肯漩涡沉浮记(第2/8页)

我们当时在赫尔辛根山顶已待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是从罗弗敦内地一侧爬上山的,所以直到攀上绝顶大海才骤然呈现在我们眼前。老人说话之际,我已经听到了一种越来越响的声音,就像美洲大草原上一大群野牛的悲鸣。与此同时我还目睹了水手们所说的大海说变就变的性格,我们脚下那片刚才还有风无浪的海水眨眼之间变成了一股滚滚向东的海流。就在我凝望之时,那股海流获得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那速度每分每秒都在增大,海流的势头每分每秒都在增猛。不出五分钟,从海岸远至浮格岛的整个海面都变得浊浪滔天,怒涛澎湃;但海水最为汹涌的地方则在莫斯肯岛与海岸之间。那里的海水分裂成上千股相互冲撞的水流,突然间陷入了疯狂的骚动,跌荡起伏,滚滚沸腾,嘶嘶呼啸,旋转成无数巨大的漩涡,所有的漩涡都以水在飞流直下时才有的速度转动着冲向东面。

几分钟之后,那场景又发生了一个急剧的变化。海平面变得多少比刚才平静,那些漩涡也一个接一个消失,但在刚才看不见泡沫的海面,现在泛起了大条大条带状的泡沫。泡沫带逐渐朝远处蔓延,最后终于连成一线,又开始呈现出漩涡状的旋转运动,仿佛要形成另一个更大的漩涡。突然,真是突如其来,那个大漩涡已清清楚楚地成形,其直径超过了半英里。那漩涡的周围环绕着一条宽宽的闪光的浪带,但却没有一点浪花滑进那个可怕的漏斗。我们的眼睛所能看到的那漏斗的内壁,是一道光滑、闪亮、乌黑的水墙,墙面与水平面大约成45度角,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地旋转,并向空中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一半像悲鸣,一半像咆哮,连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从不曾向苍天发出过这种哀号。

一时间山崖震颤,岩石晃动。我紧张得又一下趴到地上,紧紧抓住身边稀疏的荒草。

“这,”我最后终于对老人说,“这一定就是著名的梅尔斯特罗姆大漩涡了。”

“有时候人们也这么叫,”他说,“但我们挪威人称它为莫斯肯漩涡,这名字来自海岸和浮格岛之间的莫斯肯岛。”

一般关于这大漩涡的记述都未能使我对眼前所见的景象有任何心理准备。约纳斯·拉穆斯[2]的记述也许是最为详细的,但也丝毫不能使人想象到这番景象的宏伟壮观或惊心动魄,或想象到这种令观者心惊肉跳、惶恐不安的新奇感。我不清楚那位作者是从什么角度和在什么时间观察大漩涡的,但他的观察既不可能是从赫尔辛根山顶,也不可能是在一场暴风期间。然而他的描述中有几段特别详细,我们不妨把它们抄录在这里,尽管要传达对那种奇观异景的感受这些文字还嫌太苍白无力。

他写道:“莫斯肯岛与罗弗敦海岸之间水深达36至40英寻;但该岛至浮岛(浮格岛)之间水深却浅到船只难以通过的程度,即便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船只也有触礁的危险。当涨潮之时,那股强大的海流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冲过罗弗敦和莫斯肯岛之间;而当它急遽退落时所发出的吼声,连最震耳欲聋最令人害怕的大瀑布也难以相比。那种吼声几海里之外都能听见。那些漩涡或陷阱是那么宽,那么深,船只一旦进入其引力圈就不可避免地被吸入深渊,卷到海底,在乱礁丛中撞得粉碎。而当那片海域平静之时,残骸碎片又重新浮出海面。但只有在无风之日涨落潮之间的间歇,才会有那种平静之时,而且最多只能延续十五分钟,接着那海流又渐渐卷土重来。当那股海流最为狂暴且又有暴风雨助威之时,离它四五英里之内都危机四伏。无论小船大船只要稍不留意提防,不等靠拢就会被它卷走。鲸鱼游得太近被吸入涡流的事也常常发生,这时它们那种徒然挣扎、奢望脱身时所发出的叫声非笔墨所能形容。曾有一头白熊试图从罗弗敦海岸游向莫斯肯岛,结果被那股海流吸住卷走,当时它可怕的咆哮声岸上都能听见。枞树和松树巨大的树干一旦被卷入那急流,再浮出水面时一定是遍体鳞伤,仿佛是长了一身硬硬的鬃毛。这清楚地表明海底怪石嶙峋,被卷入的树干只能在乱石丛中来回碰撞。这股海流随潮涨潮落或急或缓,通常每六个小时一起一伏。1645年六旬节的星期日清晨,这股海流的狂暴与喧嚣曾震落沿岸房屋的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