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威尔逊(第4/9页)

毫无疑问,正是因为这种存在于我俩之间的微妙关系,我对他的攻击(许许多多公开或隐蔽的攻击)成了一种善意的取笑或恶作剧(用逗乐的方式使他苦恼),而没有成为真正的敌对行为。不过我的这一手并非每次都成功,甚至连我最周密的计划也有失败的时候;因为我那个同名者具有与其个性相称的稳重和严谨,而当他自己开始冷嘲热讽之时,那真是滴水不漏,无懈可击,绝不会露出破绽让对手反唇相讥。实际上我只能找到他一个弱点,而对这个可能是因为先天疾病而造成的生理缺陷,不到我那种智穷才竭的地步谁也不忍心去加以利用。我对手的弱点就在于他的咽喉或者说发音器官,这使得他的嗓音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提到悄声细语的高度。对他这个可怜的缺点,我从来就没放过加以利用的机会。

威尔逊的报复可谓多种多样,而其中有一种曾搅得我不知所措。他那聪明的头脑当初是如何发现那漂亮的一手的,这问题过去常常使我烦恼,而且我迄今也未能找到答案;可他一经发现那一手,就常常用它来烦我。我过去一直讨厌我这个没有气派的姓名,它实在太普通,即使不说它贱。我一听到那几个字眼就仿佛听见恶毒的话语;而当我入学那天得知又有一个威廉·威尔逊到校,我不禁因他与我同名而怒火中烧,并且对那个名字更加倍讨厌,因为一个陌生人也叫那名字,那名字的呼喊频率就会增加一倍,而那个陌生人会经常出现在我眼前,由于这讨厌之至的巧合,他在学校日常活动中的所作所为将不可避免地常常与我的行为混淆。

就这样,随着我与对手在心理或生理两方面的相似之处一个接一个地被证实,我的烦躁不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我当时尚未发现我俩同岁这一惊人的事实,但我已看出他个子同我一般高,并意识到我们连身材相貌都出奇地相似。高年级同学中关于我俩是亲戚的谣传也令我气愤。总而言之,除了提到我俩之间性情、相貌或身份的相似,还没有什么事能使我如此不安(尽管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掩饰这种不安)。但除了我与他的关系之外,事实上我毫无理由认为我与他的相似已成了别人议论的话题,甚至没理由认为同学们对此已有所察觉。他已从各方面有所察觉,并且和我一样确定,这倒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但正如我前面所说,他之所以能从那么多方面发现这一令人烦恼的方面,这只能归因于他非同寻常的观察能力。

他竭力完善对我言谈举止的模仿,并且把他的角色扮得令人叹服。我的衣着服饰很容易就被他如法炮制。我的步态举止他没费功夫就据为己有。甚至连我的声音,尽管他有那个天生的缺陷,也没有逃脱被他盗用。我洪亮的声音他当然望尘莫及,可我的语调竟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而他那种独特的悄声细语慢慢也就成了我语调的回声。

那幅最精美的肖像(因为公正地说那不能被称为漫画)当时使我有多么烦恼,此刻我不敢冒昧地加以描述。那时我唯一的安慰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显然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那种模仿,而我不得不忍受的也只有我那位同名者狡黠而奇怪的冷笑。他似乎满足于在我心中造成了预期效果,只为已经刺痛了我而暗暗得意,而全然不在乎他心智的成功很可能为他赢得的公众的喝彩。事实上在其后提心吊胆的几个月中,全校竟无一人察觉他的计划,无人发现他的成功并和他一齐嘲笑,这一事实对我来说一直是个不解之谜。也许是他模仿的浓淡相宜使其不那么容易被人识破,或更有可能的是,我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那个模仿者巧妙娴熟的风格,他不屑于模仿形式(在一幅画中迟钝的人看到的只是形式),而是以我特有的沉思和懊恼来展示原作的全部精神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