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手稿(第2/3页)

我说不清到底是靠什么奇迹,我才幸免于那场灭顶之灾。当时我被那排巨浪打得昏头昏脑,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被卡在船尾龙骨与舵之间。当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刚才我们被滚滚巨浪席卷的情景,而最令人可怕最难以想象的是那个飞溅着泡沫把我们吞噬的巨大漩涡。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位瑞典老头的声音,他是在我们正要离港时登上这条船的。我用尽力气朝他呼喊,他很快就踉踉跄跄地来到了船尾。我俩不久就发现,我俩是这场灾难中仅有的幸存者。甲板上的其他人全都被卷进了大海,而船长和他的副手们也肯定在睡梦中死去,因为船舱里早已灌满了水。没有援助,我俩不能指望能使这条船摆脱困境,而由于一开始我俩都以为船随时都会沉没,所以也没想到采取什么措施。当然,我们的锚链早在第一阵狂风袭来时就像细绳一样给刮断了,不然这条船早已倾覆。现在船正随波逐流飞速地漂动,阵阵涌过甲板的海浪冲刷着我俩。船后部的骨架早已支离破碎,实际上整条船已是百孔千疮;但我们惊喜地发现,几台水泵都还能启动,压舱物也基本没有移位。风暴的前锋已经过去,接下来的疾风并没有多大危险,但我们仍忧心忡忡地希望风浪完全平息;因为我们相信,既然船已破成这副模样,那随风而起的大浪将使我们不可避免地葬身鱼腹。不过,我们这种非常合乎情理的担忧看来不会马上变为现实。因为一连五天五夜(其间我们仅凭好不容易才从船头水手舱中弄来的一点椰子糖充饥)这破船一直顺着一阵虽不及第一场暴风那么猛烈但却是我平生所见的最可怕的疾风,以一种难以估计的速度飞一般地漂行。开始四天我们的航向没多大变化,一直是东南偏南正朝着新荷兰[1]海岸的方向。到了第五天,虽说风向已经渐渐偏北,但寒冷却令人难以忍受。一轮昏黄的太阳露出水平线,只往上爬了几英尺高,没有放射出光芒。天上不见一丝云彩,然而风力却有增无减,一阵接一阵地猛吹。在我们估计的中午时分,那轮太阳又攫住了我们的注意力。它依然没放射出我们通常称作的光芒,而只有一团朦朦胧胧没有热辐射的光晕,仿佛它所有的光都被偏振过了。就在它将沉入茫茫大海之前,那团光晕的中间部分却不翼而飞,好像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一下扑灭。最后只剩下孤零零一个黯淡的银圈,一头扎入深不可测的海洋。

我们徒然地等待第六天出现。对我来说,那一天尚未到来;就瑞典老人而言,那一天压根儿没来过。从此我俩就陷入了冥冥黑暗。离船20步开外的东西都没法看清。漫漫长夜一直笼罩着我们,我们在热带司空见惯的海面磷光也划不破这种黑暗。我们还注意到,虽然暴风仍势头不减地继续怒号,但船边却不见了那种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惊涛骇浪。四周是一片恐怖,一片阴森,一片要令人窒息的黑暗。迷信的恐惧悄悄爬进瑞典老人的心头,我胸中也在暗暗诧异。我们不再关心这条破得不能再破的船,只是尽可能地抱紧后桅残杆,痛苦地窥视着冥冥大海。我们没有办法计算时间,也猜不出究竟在什么位置。但我俩心里都清楚,我们已经向南漂到了任何航海家都未曾到过的海域,同时我俩都惊奇为何没碰上照理说应该碰上的冰山。现在每时每刻都可能是我俩的死期,每一个山一般的巨浪都可能把我们淹没。浪潮的起伏超越了我的任何想象,而我们没立即葬身海底倒真是个奇迹。瑞典老头说船上货物很轻,并提醒说这条船本来质地优良,但我却不能不感到希望已彻底失去,再没有什么能延缓那即将来临的死亡,并绝望地为死亡的来临做好了准备,因为这破船每往前漂行一海里,那冥冥大海可怕的汹涌就增加一分。我们时而被抛上比飞翔的信天翁还高的浪尖,被吓得透不过气来,时而又被急速地扔进深渊似的波谷,被摔得头晕目眩;波谷里空气凝滞,没有声音惊扰海怪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