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木偶(第2/3页)

爸爸抱着一颗“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的心态,从不理会他。平时邻里邻村间还有些同龄女孩的父母,会经常来爷爷家沟通,这一下,再也没人来了,因为觉得我爸爸将来是要翱翔在天空的男子,实在高攀不起。所以那时候呈两极分化,妙龄少女的父母们都喜欢阿驼,但妙龄少女本身却喜欢我爸爸,当然她们当初也喜欢过阿驼。世界上最无情的就是粉丝了。

我出生二十多年后,爸爸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据我观察,爸爸并不是一名飞行员,甚至没有当过空军。而且爸爸每次跟我讲到这段往事,也只是讲到很火这段就戛然而止,甚至关于阿驼也没有了后续。

十八九岁那年是我懂事以来头一次回到老家,姑姑带我去到以前爷爷奶奶爸爸和姑姑们生活的房子。院子的一角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个弹棉花的“巨大竖琴”,那就是爸爸年轻时的工作室。

去到爸爸的房间,抽屉里全是些发黄的信件,还有一本很丑陋的笔记本,打开第一页,上面有一行字,一眼就能看出是我爸的字体,写着:“行遍天下路,看遍天下景。”

感觉他渴望成为一只飞鸟。

我突然回想起了,小时候我家有一块小黑板,我爸爸没事就给我表演画画,但是画来画去,都是鸟,妈妈说:“因为你爸只会画鸟。”那时我还傻笑着回应:“怪不得生我出来就有鸟。”可笔记本第一页上那句话,是一句后来被划掉了的话,因为上面有横七竖八的几条横杠,感觉是一个青春年少时破碎的梦。

回到爸爸的少年时代,他被选拔上空军飞行员苗子以后,再也不用偷吃鸡蛋了,因为鸡蛋都是他的,还时常有村长被上头交代的加餐,旨在保证他健康。直到一天傍晚,爸爸坐在低矮的瓦房下,时而跟人稳重地说几句,时而回头假装随意地应和着正在帮他收拾行装的爷爷奶奶,家门口偶尔有几个探头探脑的男男女女。因为大家都知道,爸爸明天要去空军基地了。

第二天一早,爸爸和爷爷奶奶提着行装,走到村头,等待赶往镇上的汽车,再由镇上赶往市里去报到,后面尾随了许多同乡。但村长一路小跑,越过片片梯田,穿过人群,气喘吁吁地大喊着:“不用去了,不用去了。”人群一片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爸爸的离愁瞬间烟消云散却旧愁刚去又添新愁。后来才知道,上头组织查了爸爸三代,发现有个舅舅在香港。那时香港还没回归,敏感的时期,凡事敏感,为绝“后患”,所以取消了爸爸的资格。

一个乡村少年飞翔的梦就此破碎,失落的爸爸也许就是每天坐在天空下,眺望正在翱翔的飞鸟,最后才那么会画鸟吧。

据说那段时间,爸爸一直没怎么说话,并且不愿意见人。那种心情是尴尬的,被推上了一个高处,供众人仰视,然后再被一把拉下来,并且一切都显得那么被动。但比这更令人尴尬的,是自己让自己在高处的形象轰然倒塌。

阿驼在两三年前曾洪水救耕牛,但两三年后的阿驼已经成年了。在又一次的洪水席卷而来时,村里被冲走了一个孩子,但人们第一反应却不是那个孩子是否还能活命,而是:“当时阿驼在旁边吗?”

阿驼当时确实和许多人一起在旁边,但没有一个人敢跳进汹涌的洪水里,包括他。他就那么站着,内心不可能不挣扎犹豫,但就一瞬间,也足以让炸弹把高楼炸塌。大家看着阿驼,就像大家那年在电视机前看着退赛的刘翔。

两位杰出的少年,在不可抗力的因素面前,突然惺惺相惜,后来成了好朋友,并在若干年后,爸爸出钱赞助了阿驼竞选村长。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