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第2/5页)

即使逃走,娼妇的传票又来了。不仅是催促还钱。不久,银平他们就要去打仗,前途渺茫,没有必要隐瞒地址和姓名了。学生出征,学生们是英雄。公娼和被公认的私娼被大量征用或义务献身。银平玩弄的大概是暗娼一类货色吧。娼妓的组织或纪律也比较松散,恐怕是一种不正常的人情关系。银平他们根本不考虑对方的事,比如什么害怕战争期间的严厉惩罚以及正常情况下是可卑鄙的也罢。轻快的逃走也作为一种小小的冒险,甚至以为会被对方宽恕。银平他们也完全垮了。逃走已经重复了三四次,最后干脆逃之夭夭,这也是于此等事的一种风习。

连婴儿也被随便弃在小胡同人家的门口,最后的逃走也就再增加了一项。时值三月中旬,第二天晌午下的雪,夜间就积厚了。人们不至于让弃婴冻死在小胡同的犄角里。

“昨晚上太好了呀。”

“昨晚太好了。”

为了谈这件事,银平踏雪走到了西村的寓所。妓院杳无音信。婴儿去向不明。

弃下婴儿后一直到轻快地逃走,七八个月也没去过的小胡同的那户人家,是否依然是妓院呢?银平开始带着这种疑惑走上战场。就算那家依然是妓院,银平的对象,也就是婴儿的母亲,她是否仍在那家呢?暗娼怀孕直到生产之前,难道还一直住在那家妓院里吗。生孩子势必打乱娼妇的生活秩序,在充满着不正常的人情关系,以及混杂着异常的紧张和麻木的日子里,妓院不见得不照顾产妇的生活吧。唉。看样子是没照顾了。

被银平抛弃了,那孩子才真正成了弃儿,不是吗?

西村阵亡了。银平活着回来,竟能当上学校的老师。

他徘徊在当年的妓院街的废墟上,劳累了。

“喂,别恶作剧了。”银平大声自语,自己也呆然了。却原来是自己对那娼妇说话。娼妇把一个既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是银平的孩子,而是借了伙伴不要的婴儿,扔在银平寓所的门口。好像是当场被发现,追上去抓住了。

“如今我又不能问问:‘那孩子像我吗?’西村现在已不在人间了。”银平还自言自语地说。

那婴儿明明是个女孩子,然而使银平苦恼的这个孩子的幻影,却莫名其妙地不明性别。而且,大概是已经死了。当银平清醒的时候,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个孩子还活着。

幼小的孩子用胖圆的小拳头使劲地敲打着银平的额头。做父亲的低下头来让孩子继续敲打。银平觉得有过这么一回事,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这也是银平的梦幻,而不是现实。假使孩子还活着,如今已不是那样幼小了。今后也不可能再有这种事了。

捕萤那天夜里,银平从土堤下的路上步行而去。那个从土堤的土里钻出来的、跟随着他的孩子,还是个婴儿。而且,也是性别不明。他意识到婴儿再怎么说,也有男女之分,可这孩子却不清楚,就觉得它像个个子高而脸上没有眼、鼻、口的怪物。

“是女孩,是女孩。”银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小跑,到了商店鳞次栉比的明亮的街上。

“烟,给我一包烟。”

银平在拐角第二间铺子门前,气喘吁吁地喊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走了出来。老太婆性别清楚。银平叹了口气。但是,町枝早已消失在远方了。不知为什么,要追忆起这个人世间还有这样一位少女,似乎还需费一番努力。

银平变得空荡荡、轻飘飘,好像离开了人世间。阔别的故乡,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忆起的,不是暴死的父亲,而是美貌的母亲。父亲的丑,远比母亲的美更清晰地刻印在银平的心间。就像自己那双丑陋的脚,远比弥生那双漂亮的脚更容易显现出来一样。

在湖边,弥生要采集野生的山茱萸的红果,被小刺扎伤了小指头;出血的时候,弥生边吸吮小指的血,边向上翻弄着眼睛,凝望着银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