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独憔悴(第4/12页)

“一天早上,我被雨声惊醒,睁开眼睛来,天才微微有点蒙蒙亮,我翻身想再睡,却听到钥匙轻轻地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我知道是维娜来了,只为了好奇,我假装熟睡未醒,却偷偷地窥视着她进房后的工作情形。她走进室内,头发上滴着雨水,身上,她惯穿的一件灰白色的连衣裙已经湿透,贴在她丰满而小巧的身体上,看起来竟出奇地动人,她看了看床上的我,拾起我换下来的一件衬衫,用来抹拭头发上的雨水。然后,她轻快地在室内移动,整理着一切,身子转动的线条优美而自然,我忘了装睡,禁不住呆呆地凝视着她,于是,她一下子就停住了,看着我,试着对我微笑。”

“‘早,先生。’她说,她的国语很生硬。”

“‘早,维娜。’我说。”

“‘下雨了。’她说。”

“‘到房里来煮饭吧!’”

“她把炊具搬进房里,鼓着腮帮子吹那已湿了的木柴,火光映着她的双颊,带着一份原始的自然的美。”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我没话找话说。”

“‘婆婆、爸爸、妈妈、弟弟、妹妹。’”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十二个。’”

“哦,天呀!十二个!在山地里,女人生孩子就像母猪生小猪一般简单。”

“‘你是第几个?’”

“‘最大的。’她回头看着我。突然反问了我一个问题,‘先生,你是平地人,为什么要到山上来?’”

她把我问住了,我怎么能向她这样的女孩子解释我上山的动机?怎能告诉她我那些人生的哲理?于是,我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我勉强地说:

“‘因为山上比平地美丽。’”

“她的眼睛看来怀疑而不信任,还带着几分被愚弄了似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表示什么。我反倒有些不安,我渴望能让她明白我并没有欺骗她。于是,第二天,我竟荒谬地把她带到山里。在山中的谷地里,到处都开着一串串紫色的小草花,还有蒲公英。我像一个傻子一样地,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告诉她那花是多么地美,草是多么地美,岩石又是多么地美……我又热切地向她形容城市,繁忙的人群,拥挤的车辆,嘈杂的噪音,那些庸俗地追逐着名利的人,彼此倾轧,彼此伤害……我告诉她人心的险恶,诉说着社会的百态,一直说个不停,她静静地倾听着,用她无邪的眸子关切而怜恤地注视着我。那神情就仿佛我是个发着热病的孩子。终于,我停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想令她了解我的意境,这念头的本身就实在荒唐!她根本就无法体会,她是个既无邪又无知的孩子,和那山、那草、那岩石一样地单纯,一样地只属于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又何必要把这样的一个单纯的脑筋中灌输进去‘思想’,徒然使原有的简单变成复杂呢?我一停止说话,她就对我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跳蹦着在山谷中收集着野花,她奔跑的小身子在山谷的暮色中移动,恍如一个森林的女妖,我感到被眩惑了。”

“从这一天开始,她每日清晨来的时候,都要给我带来一大束山谷中的野花。她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狂热地爱着这些花朵。她把花束插在瓶中,上面经常还带着露珠,我知道她为了采这些花,必须多绕一大段路。往往,我会对这些花沉思,幻想着维娜赤着脚,奔跑在晓雾朦胧的山谷中,那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随着日子的流逝,我和维娜就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不拘礼了。她开始和我同桌吃饭,开始为我做一些不属于她工作范围之内的工作。她为我补衣服,补袜子……在她该回去的时间,她还尽量地逗留在我的室内。晚上,我们常用一盏煤油灯(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告诉你山中是没有电灯的)。我在灯下批改作业,她在灯下为我补缀衣服。往往,我从作业上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她黑发的头,映着灯光的明艳的双颊,微微起伏着的胸部,和裸露在短衫外的棕褐色浑圆的手臂。这时,我会幻觉她是我的,幻觉她是个仙子和幽灵的混合品……因而竟忘了工作,对她怔怔地凝想起来。于是,她会抬起头来,给我一个既高兴又羞怯的笑,讷讷地用她所特有的那种不纯熟的国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