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第4/5页)

“对了,我要请一次客,拿这笔钱请一次客。”

“哦,妈妈?”何诗怡不解地望着她母亲。

“你看,诗怡,我总算熬出来了,我要请一次客,把你姨妈姨夫,周伯伯周伯母,还有王老先生和赵老太太都请来,他们都是看着我熬了这么多年,看着诗杰长大的,我要让他们都为我高兴高兴!诗怡,快点安排一下,就这个星期六请客吧,琼,你也要来!”老太太眼睛里闪着光,手舞足蹈地拿着那张汇票。

“哦,妈妈,”何诗怡吞吞吐吐地说,“我看,算了吧……”

“怎么,”老太太立即严厉地望着女儿,“我又不用你的钱,你三哥拿来孝敬我,我又不要花什么钱,请一次客你都不愿意……”

“哦,好吧。”何诗怡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只是,您别累着,菜都到馆子里去叫吧!”

这之后的两天,何诗怡就忙着到要请的人家去通知,并且叮嘱不要露出马脚来。星期六晚上,我提前到何家去帮忙,才跨上玄关,就被客厅中书桌上的一对红色喜烛吸引了视线。那对喜烛上描着金色的龙和凤,龙凤之间,有一个古写的寿字,两支喜烛都燃得高高的,显得非常地刺目。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寿”字说不出来地令人不舒服,好像在那儿冷冷地讽刺着什么。

客厅中间,临时架了一张圆桌子,使这小房间变得更小了。何诗怡对我悄悄地摇摇头,低声说:

“妈一定还要燃一对喜烛,我真怕那些客人会不小心泄露出三哥的消息来。”

客人陆续地来了,都是些五十岁以上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何老太太大声地笑着,周旋其间,挺着她佝偻的背脊,向每一个客人解释这次她请客的原因。主人是说不出地热情,客人却说不出地沉默。何诗怡不住地对人递眼色,王老先生是客人中最自然的一个,他指着喜烛说: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哪里呀!”何老太太有点忸怩,“点一对喜烛,沾一点儿喜气嘛!你看,我苦了二十年,总算苦出头了,还不该点一对喜烛庆祝庆祝吗?等诗杰结了婚,我能抱个孙子,我就一无所求了!”何老太太满足地叹了口气,还对我瞄了一眼,向王老先生眨眼睛,似乎在暗示王老先生,我可能会做她的儿媳似的。

菜来了,何老太太热心地向每一个人敬酒,敬着敬着,她的老话又来了:

“唉,记得吗?他们爸爸临死的时候对我说,田地可以卖,房产可以卖,孩子一定要好好受教育……”

这些话,我听了起码有二十遍了,在座的每个客人,大概也起码听了二十遍了,大家都默默地喝着闷酒,空气十分沉闷,何老太太似乎惊觉了,笑着说:

“来来,吃菜,不谈那些老话了,今天大家一定要好好地乐一乐,等诗杰回来了,我还要请你们来玩呢!”

我望着杯里的酒,勉强地跟着大家凑趣,从没有一顿饭,我觉得像那顿饭那样冗长,好像一辈子吃不完似的。何老太太一直在唱着独角戏,满桌子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声音,响亮,愉快,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我的目光转到那对喜烛上,烛光的上方,就挂着那张全家福的照片,照片里的何老太太,正展开着一个宁静安详的微笑。

“时间真快,”何老太太笑吟吟地环视着她的客人,“孩子们大了,我们的头发也白了!”

大家都有点感慨,我看着这些老先生老太太们,他们,都有一大把年纪,也有许多人生的经验,这里面,有多少欢笑又有多少泪痕呢?

饭吃完了,客人们散得很早,我被留下来帮忙收拾。何老太太似乎很疲倦了,在过度的兴奋之后,她有点精神不济,何诗怡服侍她母亲去睡觉。然后,她走了出来,我们撤掉了中间的大圆桌,室内立即空旷了起来。何诗怡在椅子里坐下来,崩溃地把头埋在手心里,竭力遏止住啜泣,从齿缝中喃喃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