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第2/11页)

“啊!孟雷,脱下你的雨衣,你请坐,我叫阿英给你倒杯茶!”霭如有点慌乱地说。

孟雷脱下了雨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霭如跑出跑进地忙了好一会,倒了两杯茶,又端出几盘西点。她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端茶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以致茶泼出了杯子。终于,她在孟雷的对面坐下来。孟雷的眼光始终在她脸上打转,他的眼睛里包含了过多的爱情与怜惜。霭如看了他一眼,立即逃避似的把眼光调回窗外。

“台湾的天气真坏,忽晴忽雨,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霭如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是的,下雨天使人沉闷。”他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你在美国住在什么地方?”她问,客套地。像对一个陌生的客人。

“洛杉矶!”

“那儿的天气好吗?”

“很好,像现在这个季节,洛杉矶比这里还要暖和。”

“那里不像台北这样多雨吧?哦,你在洛杉矶,一定也参观了好莱坞?”

“是的!”

“那些电影明星可爱吗?——我是说,你也见到不少电影明星吧!”霭如一连串地问着问题。

“并没有见到什么明星,我很少到那儿去,事实上,侨居美国十年,我只去过一次。”

“哦——”霭如望着面前的茶杯,竭力想找话题。“如果我去那儿,我一定要设法见几个明星,像葛丽亚·嘉逊、苏珊·海沃德……哦,你常看电影吗?”

“不,很少看!”

“我也很少看。”

霭如说。然后,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讲,空气显得有些沉闷,半晌之后,霭如突然跳了起来。

“你在美国住了那么久,一定喝不惯茶,我让她们煮点咖啡去!”

“慢点!不要走!”孟雷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站住了,孟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她觉得呼吸急促,眼光模糊,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孟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温柔地响了起来,“告诉我,你好吗?你过得快乐吗?”

霭如迅速地抬起了头,直视着孟雷的脸,十年来的愤怒抑郁和悲哀在一刹那间齐涌心头。她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冷峻地说:

“你到底来做什么?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我来,为了想见见你,想知道的,只是你过得是不是幸福?”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幸福?”霭如犀利地说,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霭如,还和十年前一样,那么倔强,任性!”孟雷平静地望着她,两道眉微微地锁着。

霭如猛然泄了气,她无力地坐回沙发里,端起了自己的茶,把茶杯在手上旋转着。火气过去了,代而有之的,是一抹凄凉。她叹了口气说:

“不!十年给我的变化很大,我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她看了孟雷一眼,“你太太好吗?”

“她死了!”孟雷简短地说,“去年春天,死于胃癌!”

“哦!”霭如大大地震动了一下,接着又问,“孩子呢?”

“在美国读书。”

“你来台湾,有什么事吗?”

“只有一件,找你!”

霭如望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点颤抖。

“你难道忘了,我曾经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见你!”她说。

“我没有忘,就因为你这一句话,所以我又来了。”

霭如不再说话,只注视着自己手里的茶杯,茶杯里浮着一朵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茉莉花,小小的白花,小小的雪花。是的,雪花,那漫天漫野的雪,那堆满了门前的雪,那一望无际的雪——

北国的冬天,朔风带来了酷寒和大雪。

晚上,霭如点燃了煤油灯,罩上灯罩。晚饭是提早吃了,从现在到睡觉,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该怎样度过?刚刚过了农历年没有多久,往常,家里这个时候是很热闹的。但今年不同,哥哥的突然去世使全家陷入了最大的悲哀,所谓全家也只是两个人,她和年老的父亲。父亲已六十几岁,哥哥是他承继香烟的唯一一个人,骤然弃世,给他的打击是不可思议地大。因此,哥哥的丧事刚办完,父亲就病倒了,霭如才高中毕业,正在北平准备考大学,接到消息立即回到乡下的农庄里来服侍老父。现在两三个月过去了,父亲的病虽不严重,但也一直没有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