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老板》

1980/罗尔德・达尔

关于一位在让顾客花钱方面有一套非常规做法的书店老板的甜腻小文。在人物方面,这篇还是像达尔通常的作品那样,写了几位怪人。情节方面,转折出现得晚,不足以弥补这个短篇的缺点。实际上,《书店老板》不应该出现在这份单子上——反正它不属于达尔最出色的作品,当然绝不能跟《待宰的羔羊》相比——然而我把它列上了。我明知道它是平平之作,还把它列了上来,这如何解释?答案是这样:你的爸爸跟角色有共鸣,这一篇对我另有意义。这行做得越久(卖书,对,那当然,但也是谋生,希望这么说不会太伤感),我就越相信这一点是所有的意义所在:跟人沟通,我亲爱的小书呆子。只有沟通。

——A.J.F.

这很简单,他想,玛雅,他想说,我已全都琢磨出来了。

但是他的大脑不让他说。

你找不到的词,就去借。

我们读书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们读书,因为我们孤单;我们读书,然后就不孤单,我们并不孤单。

我的生活在这些书里,他想告诉她,读这些书吧,了解我的心。

我们并不完全是长篇小说。

他几乎就要想到一直在想的比喻。

我们并不完全是短篇小说。此时,他的生活似乎跟那最接近。

到了最后,我们是作品全集。

他已经读得够多的了,知道没有一部全集里的每个故事都是完美的。有些成功了,有些差点。幸运的话,会有一部出色之作。到最后,不管怎样,人们会记住那些出色之作,而对出色之作,他们也不会记得很久。

不,不会很久。

“爸爸。”玛雅说。

他尽量想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嘴唇动,还有声音,会是什么意思呢?

幸好她又说了一遍:“爸爸。”

对,爸爸,我是爸爸,我成了爸爸。玛雅的父亲,玛雅的爸爸。不简单的词,不简单的小小的大词。不简单的词,不简单的世界!他在哭。他的心里如此充溢,却没有话语来释放。我知道话语有什么用,他想。话语让我们感觉得少一点。

“不,爸爸,请别这样。没事的。”

她搂住他。

阅读已经变得困难。他很努力的话,还能勉强读完一个短篇,但已经不可能再读长篇了。跟说话比起来,写字要容易一点,倒不是写字容易。他每天写一段,给玛雅的一段话,不算多,但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想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事。

“痛吗?”她问。

不,他想。大脑没有痛觉,所以不疼。到头来,大脑失灵的过程是个奇怪的无痛过程,他觉得那应该更痛才对。

“你害怕吗?”她问。

不害怕死,他想,但是有点害怕我所处的这一阶段。每一天,我都少了一点。今天,我没有言语但有思想,明天,我将是没有思想的躯体。就这样发展下去。但是玛雅,你现在在这里,所以我很高兴也在这里,即使没有书和话语,即使没有我的大脑。你究竟怎样来说这个?究竟从何说起呢?

玛雅盯着他看,这时她也哭了起来。

“玛雅,”他说,“只有一个词是重要的。”他望着她,看她是否明白他的话。她皱着眉。他看得出自己并没有讲清。该死。他最近讲出来的话大多含糊不清。如果他想让别人听明白,最好把自己限于用一个单词来回答,但是有些事情一个单词解释不清楚。

他会再试试,他永远不会放弃尝试。“玛雅,我们会成为我们所爱的那样。是爱成就了我们。”

玛雅在摇头。“爸爸,对不起,我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