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杰弗逊的圣诞献礼

圣诞节前两周天气不好,雨水连日不断。淅淅沥沥的雨丝夹着冷风,寒彻天地。田垄成浆、土路化泥,堆在当院的甘蔗不能起运,长在地里的甘蔗更不能收割;大家有壁炉的守壁炉,有火灶的围火灶,村头巷尾,不见一个人影。房顶凸起的大小烟囱里,灰蓝色的轻烟忽而升腾、忽而匍匐,在潮湿的空气中游走、飘散。这个季节的风总是从河面上刮过来,家家户户的炊烟都拖成了一条线,飘过公墓,散入大泽,融进迷蒙的水汽里。低矮的篱墙内,偶尔也有一两个人走动,劈上一大堆柴火,抱进屋里添个旺火。紧闭的门窗、寂寥的院落,处处透着冷清和荒凉。

节目演出的当夜天空还飘洒着蒙蒙细雨,不过并没有减少大家的热情。我给本次活动定了一个主题:杰弗逊的圣诞献礼。消息传到家长的耳朵里,从来不凑热闹的那些人也露面了。节目7点钟开演,观众老早就等在大院里了。泥深路滑,汽车没法行走,村民都是步行或者赶马车来的。安布罗思牧师的家在河上游大老远的地方,他将车停在村边的马路口,趟着没脚的泥水赶赴教堂。他的穿着打扮跟以往一样,黑西装、白衬衣、深灰色领带,唯一不同的是加了一件黄色雨衣。绝大多数村民穿的是“进城服”——比日常劳动装体面一些,但赶不上星期日盛装。进城服也是旧衣服,根本谈不上光鲜,充其量就是洗得干净一点儿、补丁隐蔽一点儿而已。

观众在门廊前面的台阶上蹭掉鞋底的泥巴,一来就钻进教堂里。遇上这种天气,外面谁受得了。我在后墙的黑板前面摆了一排桌子,用来摆放食物。随着女客的渐次到来,锅碗瓢盆摆上了桌子,到处热气腾腾,香味四散,节日的气氛渐渐浓了起来。莎拉·詹姆斯夫人守着桌子,防止不自觉的观众在节目尚未表演完前偷吃食物。别的女人瑟缩在火炉的周围,挨挨挤挤的,就差没钻进炉膛了。男人、还没长成男人的大男孩站在后面说话,吵吵闹闹的,旁边的女人看得不耐烦,高声大嗓地呵斥着,叫他们少安毋躁。

我们搭了个像模像样的舞台,我和小演员们待在后台,为演出做最后的准备。一根扯在教室两面侧墙上的铁丝上悬着几块布料,作为大幕将讲台隔成前后两部分。幕布是四块窗帘拼接起来的,三块很白净,一块黑不溜秋的,颜色上很不搭配。这块脏布的主人是丽塔·劳伦斯小姐。每年的圣诞演出,她都鼎力相助,坚持为盛大的节日贡献自己的力量。不过她贡献的方式单调了点,也就是这块一成不变的床单,唯一的区别是床单一年比一年旧,一年比一年灰。观众欣赏节目的水平不高,床单的鉴别能力倒是无与伦比,都知道这块黑幕出自谁家。不过大家敢笑不敢言,没人肯跑到丽塔小姐那里说她的心意大煞风景。这布嘛,也就一年一年坚持了下来。

爱琳·科尔、奥德萨·弗雷曼担当化妆师的角色,在后台帮我给孩子们化妆更衣。我的俩牧人披着麻袋,每人手执一根顶端弯曲、挂一绺黑线的长竹竿;三个东方智者身穿皱纹纸做的长袍,红、绿、黄三色搭配,倒也富丽堂皇。爱琳和奥德萨反复提醒智者不要乱动,袍子挂破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圣母马利亚穿着皱巴巴的粗斜纹棉布裙,表明她寒家女子的身份。圣父约瑟夫一身工装,裢兜里别着一把小榔头;小耶稣由一具雪花石膏雕像充当,还穿了一件雪白的小长袍。合唱演员打扮得相当齐整,男孩们白衣长裤,女孩们一袭长裙。

我时不时拉开幕布,观察观众到齐了没有。丽塔小姐和她大块头的孙子博克来得最早,坐得最靠前,占的地方也最大:她那孙子屁股往板凳上一搁,一条长凳,三分之一的位置就没了。小博克进过两回杰克逊市的精神病院,不过医生说他没有社会危害性,待在医院里治疗,效果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所以每次都是治疗一两周,医生就打发他回家。小博克除了生活不能自理这个小缺点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癖好:随身携带石子。这会儿他不声不响地蹲在板凳上,插在衣兜里的右手在不停地捣鼓他那些宝贝石子,响声一大,丽塔小姐便会按一下他的手。